溫熱的懷抱。
晚風過,萬籟俱寂。
楚鳳宸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裴毓最後的幾個字,她的心徹底亂了,說不清的情緒充斥著本來就不明晰的腦袋。她離開後園,回到裴王府的客房,望著客房窗外月上柳梢,柳枝搖曳。無數聲音在腦海中喧嘩吵鬧著,吵到最後卻隻有簡單的兩個詞。
真的。
假的。
可是裴毓真的瞎了。
他最後一句說的是:我賭的是所剩之殘生,你能否回頭看看我?
這個不可一世的攝政王已經用最卑微的方式向她坦白了自己的心。
再多的榮華富貴,再大的狼子野心,再不折手段的巧取豪奪,再膨脹的**,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
房門被叩響,不一會兒,年邁的禦醫跪伏在了楚鳳宸的腳下。楚鳳宸收回了紛亂的心思,低聲問禦醫:“查得如何?”
禦醫臉色驟變,卻踟躕不開口。
楚鳳宸道:“不論你說什麼,朕都不會往下查,更不會追究你或是任何一個人的責任。”
禦醫鬆了一口氣,低聲道:“此事隻有曆任禦醫苑執事知曉,也隻能告知當今聖上一人。臣原本攝政王身中的,是一種宮中秘製之毒。老臣已經多年未曾見過了……此毒藥方是先師所製,它藥性極溫,服之後三年無異樣,到第四第五年才有輕微的症狀……第五年開始年複一年增重,卻並不是致死的。”
楚鳳宸急切道:“那究竟會怎麼樣?”
禦醫低道:“它隻是會毀了人的身體根骨,人活在世,總有得病得傷的時候。身體孱弱之人患病得傷,自是九死一生。”
“那裴毓他……”
“攝政王多年舊疾,本就不可能活得長久,這次更是病上加病,所生之日恐怕不足一年……”
楚鳳宸緩緩閉了眼睛,道:“那毒,有沒有解藥?”
禦醫道:“根據藥方來調配解藥倒也不是不可能。隻是藥方封存在禦醫苑,需得陛下國璽與瑾太妃鳳印一並落章下旨才能啟封。陛下當真想救?此毒是宮中秘製,陛下可知……”
“朕知道。”
“那陛下……”
“朕知道,你隻管去準備。”
“……是。”
禦醫誠惶誠恐地告退,楚鳳宸才終於泄了氣似的縮在了椅子上。裴毓還剩一年性命,下毒之人,其實並不需要多做調查。能讓整個禦醫苑都絕口不提,能讓裴毓心甘情願守這秘密的,隻有一個人。這個人運籌帷幄,心思縝密,早在多年之前就做了無數權衡來保下這楚家江山,甚至為了讓她坐穩這江山不惜犧牲許多人的性命來奠基的……先帝,楚家江山唯一以駙馬之位登基的帝王。
如此看來,裴毓的存在不僅僅是先帝用來權衡幾個輔政大臣的,他是先帝留給她的一柄刀。
這一柄至為鋒利的刀會權傾天下多年,然後在她長成之後自然折損。
可是她不懂,裴毓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去赴這一場死局?
為什麼……
…………
夜色高深,裴毓所在的後園涼亭的燈火卻徹夜不滅。楚鳳宸孤身一人提著燈去了那兒,卻看見那個叫聞綠的丫鬟坐在樹影下抹著眼淚。
她到了他身旁,輕聲問她:“怎麼哭了?”
聞綠啜泣著搖搖頭,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她說:“禦醫來來往往,王爺、王爺是不是已經撐不住了?”
“不會的。”楚鳳宸想了想,道,“朕會留下他性命的。”
“真、真的嗎?”
楚鳳宸頷首,微笑著摸了摸聞綠的腦袋。就在她的身後,一抹青綠的身影緩步靠近,在她直起身子的一瞬間發出了一聲輕笑。
那人說:“他若親耳聽到這番話,估計會很開心。”
淮青。
楚鳳宸防備地後退了一步。淮青卻沒有再上前的意思,她隻是定定盯著那暗沉的燭火所在的地方,在夜風中低道:“我早年也聽聞說攝政王裴毓生殺予奪殘暴無心,可是真見了他,發現他根本就是一隻貓兒。明明曾經是一隻猛獸,卻畏首畏尾縮著爪子趴在這小小的裴王府裏,每天把陛下的衣食住行看上好幾遍,你笑上一笑,他也能開懷上許久。真是沒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