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鳳宸抓緊了手裏的燈。

淮青低笑:“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讓人很是心疼。可惜他看不見我。”

“謝謝你。”楚鳳宸想了想,輕道。

淮青卻忽而冷笑一聲,道:“被偏愛的人往往有恃無恐,可是總歸會有報應。”

報應啊。楚鳳宸垂著頭朝前走,心中卻是一片明明滅滅的光,一直蔓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她提著燈漸行漸靠近涼亭,眯眼望向涼亭中裴毓瘦削的身影,不知怎的想起了許多年前的盛夏。

那時候,她的個頭還不到成人腰際,她吃力提著燈走在花園裏頭,遠遠地就看見了夜風下站立著的少年身影。她定睛看了會兒,發現是數天之前那一場屠殺之中見到的人,嚇得丟了燈癱坐在了地上。他聽見聲響回了頭,卻忽然低眉笑了。

那時候,月色與晚風,星星與落葉,她嚇得發抖,卻眼看著那個少年越走越近,最後他精巧的衣擺已經到了她麵前。他微微屈身,襯著一輪明月彎俯了半個身子,聲音卻清明無比的。他說:我隻是行軍令,沒有沾到血,你別怕我,行不行?

她用嚎嚎大哭回應了他。

“誰在那兒?”裴毓聽見了聲響,回過了頭。

那一瞬間,許多年前的少年和如今的攝政王的身影忽然重疊了起來。楚鳳宸有些恍惚,沉默地走到了他的身旁。

“陛下?”裴毓沉吟片刻,輕聲試探。

“嗯。”楚鳳宸小聲應。

裴毓勾起唇角笑了:“臣以為,陛下早就嚇得逃回宮了,宮找瑾太妃哭一場,最後去寢宮抱著枕頭滾上一滾。”

“……沒有。”

“因為臣的眼睛看不見了,所以陛下對臣的恐懼少了些?”

“……不是。”

裴毓卻摸索著找到了楚鳳宸的肩膀,低笑著靠近,在她眉間落下一個吻,道:“知人知麵不知心,陛下就不怕留下來後臣再做些抄家滅族的壞事?弑君做不到,欺君與欺負君臣可是向來得心應手啊。”

楚鳳宸沒有躲閃,臉上卻有些發燒,糾結再三,她輕道:“裴毓,你別難過。”

一句話,讓裴毓的身子僵直了。

楚鳳宸輕道:“我隻想問你一句話,瞿放之死,與你有沒有幹係?”

裴毓沉吟許久,終於道:“有。”

楚鳳宸握緊了拳頭。

裴毓卻輕輕擁住了她,在她耳畔道:“我確有參與,卻並不是凶手。我的確有殺人之心,卻沒有殺人的膽量。瞿放並不是因我而死。你敢不敢信?”

這是他第一次對這件事情坦誠相告。楚鳳宸心上的石頭忽然落了地,心跳卻越發激越起來。她臉上發燙,不知道該如何承接下一句話,踟躕了半天,才糯糯道:“我……我不知道這次的決定對不對,不過裴毓,如果你真的……宮中彙聚天下名醫,我會不惜代價治好你。”

“治好以後呢?”

“我……不知道。”

裴毓忽的笑了,摸索著找到了她的手,把它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低道:“這裏,確實是狼子野心。”

楚鳳宸略略抖了抖,卻沒有縮回手。因為在她手下跳躍著的是一個已經病入膏肓之人的心跳,一份濃鬱的,她從來沒有觸及過的情感。

裴毓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生而有所求,求索之道發自本心,裴毓從未有過變化,也不會再有變化。我隻能保證楚鳳宸為先,江山為後,裴毓次之。不過,我並不會放棄我所求。”

楚鳳宸仰著頭看著他,卻不知道是該看他空洞的眼睛還是微鎖的眉頭。

這原本就是裴毓。她五歲年見到的,站在一片殺戮中桀驁冷漠的少年。歲月抽去了他身上許多鋒芒,卻並沒有改變他的心。

他低道:“這樣的裴毓,宸皇陛下能不能容得下?”

楚鳳宸沉默。

裴毓的眼圈已經有些泛紅,嘴角卻勾起一絲冰涼的弧度。這是他對自己的決然。他道:“這樣的裴毓,楚鳳宸肯不肯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