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毓是一個聰明人。這一點楚鳳宸從來沒有質疑過,而現在他卻以這樣笨拙的方式把一個算不上完滿的選擇□□裸地丟在了她的麵前:一個不完滿的裴毓,你要不要?
他的眼並沒有光澤。楚鳳宸卻仍然習慣性地想從那兒找到些什麼,她想象不出,假如他看得見,此時此刻他的眼眸中該有何等的光景。不論裏頭是什麼顏色,那一定是這天下最為絢爛的美景,絕不會是像現在這樣一片寂滅。
他正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楚鳳宸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激越。她吃力道:“你、你什麼時候對、對朕……”
裴毓微微一怔,最終卻搖了搖頭。
他說:“我不知道。”
宸皇陛下所料未及,詫異脫口而出:“……啊?”
裴毓卻低頭笑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道:“何必知道?”
“可我……”
裴毓輕道:“今年春天,我在護城河畔種下過一片芙蓉,後來連日陰雨,芙蓉死了大半,我便沒有再去看過。狩獵前一日我路過,卻發現芳草連綿,花開錦簇,讓我擔心得惶惶不可終日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今時今日,我已知足。”
那是那一夜晚風中,楚鳳宸聽到的最輕柔的話語。
…………
事情是如何發展到這樣的地步的呢?
翌日,楚鳳宸在房間裏輾轉了無數個圈,才終於把紛亂的心思沉澱下來,帶著淮青回了一趟宮。準確地說是去了瑾太妃的寢宮中。
瑾太妃眸光瀲灩,正在替自己畫一個妖嬈的妝麵,聽見楚鳳宸前言不搭後語的敘述後手一抖,柳葉彎眉慘烈地橫亙在了額上。
良久,她才愣愣看著暴躁地快要抱頭逃竄的宸皇陛下,幽幽道:“……先帝死不瞑目。”
楚鳳宸:“……”
瑾太妃滄桑地拿手絹兒擦拭額上眉筆留下的印記,目光卻是噙著一抹複雜的顏色。先帝終究沒有通天徹地的本領,他算到了所有事態發展,算到了朝中勢力均衡,算到了人性貪欲和忠誠,卻獨獨沒有算到裴毓的一顆心。
而當今的帝王,她顯然已經亂了方寸,無法明辨是非了。
瑾太妃終於畫完了最後一筆眉,她道:“那你想如何?”
“取鳳印。”楚鳳宸輕聲道:“朕想讓他活著。”
“宸兒,你今年十五,正是情竇初開的年歲。你可還記得裴毓二字,在朝中,在燕晗代表著什麼?”
楚鳳宸一直低著頭,目光中,一抹明豔的衣擺晃了晃,緊隨其後的是一隻溫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臉上,輕輕挑起了她的下巴。她眨了眨眼睛,看見的是往日可親的瑾太妃一臉肅穆的神情,陌生得就像從來沒有相識一樣。
“權傾朝野,狹天子令諸侯,隻手遮天的裴毓。兒女私情真的能讓你昏了頭腦?”
“瑾太妃……”
“宸兒,你是本宮自小帶大,本宮知你心性。可這帝王家舍與得一念之差,禍福綿延的可並不是一族、一脈,而是這普天之下的百姓。你知不知道?”
“我……”
“你怎知這一切不是裴毓計謀?本宮如果給了你封印,讓你解了裴毓身上的毒,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來束縛他?”
“可是……”
瑾太妃冷笑:“留不留裴毓性命,本宮尊重陛下。可是解這一重毒是鬆了先帝留下的最後一道枷鎖,本宮絕不會答應!”
“可他隻剩下一年性命!”
“那又如何?”瑾太妃淡道,“一年便是一年,十年不過十年,陛下請回。”
“瑾太妃!朕尊你是太妃,可你不要忘了這天下姓楚,朕如果下旨,你……”
瑾太妃目光如冰:“蘇瑾隻有一條薄命,守你楚家江山已經十一年,陛下若是肯放了蘇瑾自在,不論生死,蘇瑾叩謝。陛下請回!”
言畢,瑾太妃甩袖而去。
殿上,楚鳳宸緩緩閉上了眼。
“陛下……”一直瑟瑟發抖的宮婢小心地靠近,“陛下,太妃、太妃娘娘隻是一時衝動……”
“無妨。”楚鳳宸淡道,“替朕轉告太妃,朕三日後再來。”
瑾太妃終究錯算了,救裴毓,她並不是單單因為裴毓的對她的一份情,更因為他是裴毓,是為了燕晗天下交代了大半條性命的攝政王。在他沒有謀逆的舉止之前,她欠著他許多條性命。皇權冰冷,的確講求一個防範於未然。可是……她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