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朝辭落花陌上閑(2 / 3)

湄潭被他製住,甚至連還手的力氣也沒有,隻是微微地傾了眼角看到商秀驚慌失措甚至呆滯的表情,仿佛被說中了心事,他長長的眼睫一眨,微微低垂下去,如雲如水的眼眸在眼睫下好像閃動著一些很微弱卻很溫柔的光。

商秀最愛的是自己,所以,她從來不懂得什麼是回報,什麼是付出,根本,從來都不屑一顧。

他不知道這樣的微涼算是什麼心情,走到這一步,聽到這句話,明白這些事後,究竟他還有什麼理由、什麼資格再去怨懟?湄潭的氣息斷斷續續,連話也說不太完整連續:“我慶幸她愛自己,那樣,起碼……”他閉起了眼睛,有些苦澀的東西自己咽了下去,起碼——不用像他這樣,為了一個“情”字,讓自己萬劫不複竟然還覺得不後悔——真的是個很可笑的事情,為什麼自己做得那麼理所當然毫不猶豫?

太過迷戀一種東西是會亂了心性的,湄潭大概很早就看不清是花是人,癡癡怨怨,看不清就看不清吧,心裏記著惦著想著的都是那個人,有什麼……不好?“我慶幸。”他說罷還微微笑了起來,那種輕愁淡喜仿若無意無害的笑意,仿佛一瞬間變得脆弱無比。

商秀隻覺得那笑意都微弱得一碰就會碎去,她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去解釋。

解釋?

我們是一樣的人,不屑於解釋的任性妄為的人——其實從一開始,最先定下規則的人,就是湄潭,對不對?

迦瀾一呆,隨即狂笑兩聲,“我不明白。”他莫名其妙地說了句。

“她也不明白。”湄潭苦笑。

“你隻是明白得還不夠!”迦瀾突然怒氣激增,冷笑起來,“我會殺了那個小妖女的。”商秀手中沒有偶人,對於一個沒有偶人的偶師,又如何能稱之為偶師?“雖然她馭偶的能力璿覆第一,但是,很顯然,她今日沒有偶人在手。”

湄潭沒有力氣發怒,更沒有什麼力氣反抗,他很明白今日在劫難逃,於是隻是很清淡甚至很神秘地一笑,“你殺不了她。”

他這麼笑的時候仿佛做了什麼決定,一種已經知道結局的決定,迦瀾因他的笑微微一動,眼角有些戾氣,甚至有些賭氣,“我會殺了她的,我會讓你親眼看到你阻止不了!”他鬆開了湄潭,湄潭幾乎不能站立,攀附著石壁才不至於跌倒下去。

“我阻止不了你……”湄潭搖搖頭有氣無力地笑起,“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死,我死了,你休想再抓到她……”他說得很奇怪,仿佛不是在說給迦瀾聽。

迦瀾一怔,他不是在拿死威脅自己,而是在拿死威脅商秀——他不明白湄潭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看見湄潭就勢一滾,撲到了商秀身邊,他其實沒什麼力氣站起身,商秀幾乎被他嚇壞了,直到那個滿身是血的人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裙,她才回過神來,不驚不叫——像是不能置信到最深處,反而哭喊不出來了。

迦瀾倒是嘲諷地瞅著,似乎看有情人話別也是一種享受。

夜風涼,漸漸地有一些細小的雨絲落了下來,雨來得有些晚,可還是來了,山洞裏冷風布滿。

“湄潭……”商秀終於能說出話來了,“你這是在做什麼……”她眼神有些荒涼有些空洞,湄潭撲倒在自己懷裏,臉上毫無血色卻另有一股清風白玉、一折即斷的病態美,他隻是很淡很淡的一笑,這樣的笑,其實商秀還見過一次,就是五年前翰墨坊的那一夜,苦澀得讓人無法抑製,他的唇好像蹁躚花間的蝴蝶,輕俯在自己耳邊,商秀的眼神頓時一掠,渾身都僵直得難以契合,像是腦中有什麼東西突然崩塌,突然毀滅——

湄潭的手指用力地抓緊了商秀的衣袖,指骨都泛了輕微的白色,他的唇離開她的耳際,“商秀,這個決定我已經替你做了……就像……我真的喜歡你一樣……改變不了了呢……”他頓了下,好像連體溫也降下了幾分溫度,他低低道,“你會對自己好一點的……是不是……”他笑著問著,掐住商秀衣袖的手就抽搐一般緊緊一握,似乎抓到了商秀的手臂,連她都被抓得生疼,“這一次,真的要離開,很久……很久了呢……”久得……連閉上眼都變得舍不得——有溫熱的液體浸濕了商秀的衣袖,她摟著湄潭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根本無法停止,那瞬湄潭的手就鬆開了她的衣袖,驚雷霹過,瞬間像是天光一樣照亮了眼前的一切,那個跌落在她懷裏的人似乎花香滿身未曾消散——她隻看到滿眼的血跡,還有她衣袖中藏著的絲線刺穿了他的手腕和胸口,整整二十四條——

二十四條。

殺了迦瀾……你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的,不是嗎?

殺了迦瀾……你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的,不是嗎?那是他附在她耳邊說的話,輕聲細語,你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你可以殺了迦瀾——因為,在我死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偶人,是不是?你總是不相信那些活物,寧可相信這一成不變的死物,究竟——究竟該要如何對你好,才能讓你放下一切防備和倔強——是不是,要到這一天,我不再是那些無法信任的鮮活的東西——直到這一天,我才可以是你真正的依靠?

隻是這一天來得不早不晚,卻是沒有退路,在劫難逃——濃煙暗雨,驚鳥疾掠——終於,弦還是斷了——

二十四脈縱貫——趁著這雷鳴閃電,迦瀾自然也看清了血脈紅線,那是商秀慣用的伎倆,“馭偶”之術,十指連心。

迦瀾震驚不已,他沒有料到,湄潭會自殘自盡來成為偶師的傀儡!他現在才明白那句“我死了,你休想再抓到她”的意思——“好一個湄潭公子——真是好一個湄潭公子啊——”迦瀾驚怒交加,不可遏止,現在不知是惶恐還是憤怒,卻連出手都做不到!

“迦瀾……”商秀的眼神沒有焦距,聲音沒有顫抖,鎮定得可怕,這個時候的鎮定比慌亂更可怕,她站起身,隻聽見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聲音,外麵雨聲漸大,仿佛要覆蓋整個洞口,暗色的空間裏布滿了危機。

迦瀾被這幽幽如鬼的聲音嚇了一跳,強作冷靜,“湄潭死了,你也逃不出偶師一派的追殺!”他的喘息聲很大,迦瀾是喜歡先發製人的人,棋差一著後更是不願浪費時間在心虛驚慌上,害怕這種東西拖得越久越是作祟,他很明白,所以這一聲落,他猛然撲去方才沙沙衣物摩擦的地方,“砰”的那一掌沒有拍空,而是打在了另一人的掌心上,柔軟的帶著花香的味道,卻是逐漸冰冷的體溫,迦瀾心中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