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朝辭落花陌上閑(3 / 3)

湄潭,偶師之偶。

他才想到這裏,黑暗中一道冷風直朝自己麵門劈來,迦瀾閃躲不及,“刷”地被勾勒出一道血色——顯然,商秀控製了人偶,他甚至找不到她人的位置,迦瀾自然明白商秀的性子,這種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複仇心理,這個時候的她會極端地報複自己,有偶在手的偶師,他必然不會是她的對手,尤其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擾亂視聽的夜晚!

“咯!”有什麼東西被削去,來去如風,隻留下五指抽離一般好似冷風掃過,漸漸地痛覺湧了上來,黏稠的液體從指節處不可遏止地流淌下來,迦瀾這才想到要伸手去摸自己的左手手指,除了空空如也還是空空如也,他眼睛一瞪惶恐如見了鬼一般怪叫起來——手指被齊刷刷地切去,指間碎骨早已掉落!

“你用哪隻手碰了他?”商秀的聲音在黑夜裏有些戰栗的飄忽,像幽靈一樣讓人抓不住,“你用哪隻手傷了他?”她這句話還未落,迦瀾隻覺得左手瞬間被抽離,五指並去——

“啊——”他整個人踉蹌著“砰”地撞在了石壁上,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外麵的雨簾。

“這樣的手,不要也罷……”黑暗中的女子如鬼魅一般冷笑,腦中一陣昏眩,終於無法支撐地整個人也“啪”地跌坐了下來,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能有那麼大的勇氣和力氣去和迦瀾對抗……隻如今,在迦瀾倉惶落逃的一瞬,自己也仿佛全身的力氣被抽空,再也無法站立。

身邊如花香一般的身體,是溫暖的還是冰冷的?

她嘿嘿地笑著,隻是那笑陰冷如這夜,好冷……她費勁地站起來,伸手去拉扯湄潭,“撲通”整個人跌回了湄潭的身上,一股血腥味就撲了上來。她怎麼拉也拉不起身下的那個人,很是懊惱得幾乎是賭氣的口氣:“起來湄潭!我不給你這個機會,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她念念叨叨語無倫次,終於再也沒有力氣的時候,放棄了。

嗓子裏的腥味難耐不住,猛烈地咳出了血,她捂著唇沒有哭,隻是呆呆地盯著他的衣裳,一直失神地看著他的衣裳,“湄潭,”她好像在叫他起床,“下大雨了……這裏一下雨,就會好幾天,你這樣躺著身體會受不了的……”她悶悶地道,“瘋子……”手底下的體溫已經冰冷了下來——你說,即使眾叛親離了,也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喜歡那麼不負責任,那麼帶著毀滅的劣性因子!為什麼到了最後……還是會隻有一個人,還會隻有我一個人被留了下來——十三年前是,現在也是,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消失,親人、朋友,她的腦中混亂一片,其實很多話她已經記不得了,“瘋子……我沒有哭。”她覺得臉上很涼,摸了一把,全是冷汗,“我沒有哭,你沒有死。”她呆呆地道——自己,竟然沒有哭……怎麼會沒有哭呢?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她應該笑的,可是,一呼吸就好像連心髒也會跟著痛,連帶著眼睛也痛了起來,有什麼東西一直從眼睛裏掉出來,她終於哽咽起來——你沒有死,我為什麼要哭?

為什麼要哭……因為,再也看不到那樣溫山軟水的眼睛,再也聽不到那樣自顧多情的聲音,從此再沒有那樣一個像清風白玉一樣折枝簪花的人——直到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因為啊,我們都知道一個事實。

她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麼,也許是這麼一直坐著,坐到雨停,坐到日出,坐到地老天荒。

什麼也不想動,一動也不想動,就連聽到洞外不願傳來叫叫嚷嚷的聲音,她知道,那是師從寒和趙赫的聲音,那些人……尋來了,她還是不想動。

“呲。”趙赫的箭一向射得很準,那支箭直刺進商秀的左肩胛,她沒有皺一下眉,甚至沒有回頭去看一眼,像個木偶娃娃一樣。

“真是好大的命,身墜懸崖都沒有死!”趙赫等人是聽到了怪叫才尋過來的。

商秀眉目微低,雖然身體極度虛弱卻還是抓住那支羽箭,“嘶”一下就拔了出來扔到一邊,血跡浸透了衣衫,衣衫被血漬印了一大片,這景象顯得詭異異常,她微微轉過頭,餘光瞥了眼那幾個人,幾個小輩竟立刻被嚇得噤若寒蟬了起來。

“湄潭公子呢?”師從寒搶先問道。

她緩緩站起身,師從寒才看清楚她身邊還躺著個人,“湄潭公子……”他大驚,這才發現,“他怎麼了?”師從寒驚詫地叫嚷了起來。

“你殺了他?”趙赫開口就下了定論。

“他沒死。”商秀沒有一眼瞪了回去,“他沒有死、沒有死!”她慌亂地後退了幾步,不解釋也不多話,眼神有些沒有焦距。

“你還不承認,他——”趙赫一時語塞,手緊緊握成了拳,五年前的翰墨坊那夜,沒有人比趙赫更清楚,“他……這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每一次都是因為這個妖女,糾糾纏纏、恩恩怨怨,整整五年,竟然還是敵不過這個妖女!

商秀聽著趙赫大罵,突然也笑了起來,“對,他是自作自受,就是自作自受……”為什麼要喜歡她?喜歡她的代價和後果,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你……”趙赫一時憤慨起來,湄潭湄潭,如花美眷,無論做了什麼事都讓人無法憎恨的如此輕愁淡喜無人可以演繹的人,如今他對湄潭似乎已經恨不起來了,剩下的僅僅是對這個如花一般隔了雲端的人的一點敬佩和羨慕,“妖女,你們璿覆教就沒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大嚷一聲,搭箭上弓,對這商秀衣襟左胸口就激射出一箭。

羽箭勢如破竹,直破空氣而來,速度之快令商秀倒抽一口氣,大退三步“砰”地後背抵在了石壁上,退無可退,她側身一斜,羽箭直直插進石縫,離她的肩膀不過毫厘之差,幾縷長發應聲而斷,顯然,這群正義之士今夜必定不想放過她了,可是啊——

她抿了抿唇,一手折過羽箭,微微一提氣,整個人掠進了雨簾,大雨落在身上,冰涼清醒,“你要傷我可以,但是要殺我……休想!”她回過頭,看到了湄潭,目光一瞬有些很憂邑的痛苦色,“我答應過他……”她又看了看趙赫,“要好好待自己……將來——要好好待自己的……”

湄潭,你還是成功了——你徹底弄糟了我的原則和生活,逼得我不得不接受你的妥協和條件——

為了那些還不起的情和所有的後悔愧疚,對自己,好一點。

林子裏的杏花還在盛放,隻是花瓣被春夜的雨打濕了一片,再也無法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