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前世之旅(上)(2 / 3)

那人站在樹影下,神色在昏暗的天色中瞧不分明,可那頎長的身形,遠遠看著,就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拒人於千裏的氣勢穿胸而來。

聽到呼喚,他緩緩轉過身,眯眼望來時,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細線,眉間幾不可見地微微一蹙。

停在數米開外的她一手支著膝蓋,一手撐著腰,半彎著身子大口大口喘氣。

她張嘴想說什麼,可除了拚命吸氣,一個完整的字也吐不出。

在她恢複正常呼吸的過程中,四周寂靜無聲,唯有她的心跳,像鼓點一樣響起,雜亂無序地讓人辨不出規律找不著節奏。

終於,人影動了一下,尚未看清他有什麼動作,一眨眼,他就抱著她掠到了高處的涼亭。

從涼亭望出去,視野寬廣開闊,整座宅子在眼底鋪開,恢弘大氣。在頭頂上方,是藍色的天幕,一輪半月斜斜掛著,悠悠在人間灑下清輝。

“以後不準急跑!”

將她放在亭椅上,他皺攏了眉。

他的語氣很衝,她卻聽得輕笑出聲。

一邊笑,她一邊伸出手,將捏皺在手心的香包攤開,舉到他麵前,“給你。”

他沒有接,眯眼看清她手中的東西,稍緩的眉頭再次聚攏來,語氣更加不悅:“就為這個?”

“嗯。”她更高地舉起香包,舉至他鼻下,催促道:“你聞聞,這裏頭放了薄荷丸,可以治頭痛。”

對著她瑩亮的雙眸,他不知在看什麼,直到她又舉了舉,他才從她手心夾起香包,扣進自己手心。

接著,他背對著她坐上另一張亭椅,淡淡地開口:“頭已很久不痛了。”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似望著亭下的飛簷台壁,又似什麼也沒看進眼裏。

“哦。”感覺到他的冷淡,她扭著手指,沉默下來。

他也不再說話,仰頭靠向身後的亭柱,抬起長腿搭上石幾,手指轉著香包,指腹在繡花上摩來挲去,閉目養神。

百無聊賴又不舍得離開的她偷偷看著他的側麵,近乎貪婪地目不轉睛,看著看著就揚起了嘴角。

“笑什麼?”冷不丁地,他開了口,嗓音透著全然放鬆後的微倦,還有幾不可辨的喑啞。

“啊,我?”她摸摸嘴角,不確定自己剛才是否有笑,隨後圓睜著眼瞪著他微翹的睫毛問:“你閉著眼,怎麼知道我有笑?”

他眼皮抽了一下算作回答。

自覺討了沒趣,她訕訕收回視線,探身望向亭外的月亮,喃喃道:“奇怪,尉遲夫子曾說‘晚霞不出門,朝霞行千裏’,傍晚雲彩明明那麼豔,怎麼到現在還不落雨點?”

“你是故意朝晚不分嗎?”說著,他睜開眼,收回長腿站了起來。

“啊,難道是‘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她忙跟著站起,雖然極力克製,可聲音中的失望還是如水一般流瀉,“那,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出遠門了?”

“嗯。走吧,我送你回去。”

說著,他率先步下台階,她呆了一下,才耷拉著肩跟了過去。

一路上,他閑適自在地享受著明月清風,她卻無精打采地胡亂踢著石子。

“上次去邊城帶回的耳墜,怎麼不見你戴?”

“哦,我娘說,不能戴和小姐一模一樣的東西。”似怕他生氣,她又忙補充:“不過,我真的有戴哦,每天晚上我都躲在被窩裏戴,從沒讓我娘發現。”說完,她得意地衝他吐吐舌頭,笑得眉眼彎彎。

“傻瓜。”他輕輕吐出兩個字,然後抬抬下巴點向前方透出光亮的房子,停住了腳,“快進去吧。”

“哦。”

她嘴上應著,腳尖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圈,磨磨蹭蹭,不舍離去。

“還有事?”

“呃,沒、沒了,那,我進去了。”

說著,她拎起裙擺向光亮處跑,掠過他身邊時,聽見他說:“去蘇州,兩個月後回來。”

她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但再次響起的腳步聲卻似因了他這句交代而變得輕盈歡快。

“娘,我回來啦。”

“又瘋到哪兒去了,一回來就傻笑,快去把灶台上熱著的飯菜端來,娘再陪你吃幾口。”

“是,嗬嗬……”

他站在樹影裏,望著那方光亮,聽著她的笑聲,站了很久。

在他身後的樹叢中草縫裏,“唧唧唧唧”的蛐蛐聲,起起落落的蟲鳴聲,將寂寥的深夜往更深處推進。

當燈熄了,人睡了,月圓了,又缺了,鬥轉了,星移了,風雲變幻了,光陰荏苒了,有個頎長的身影從樹影下穿過,緩步上了涼亭,負手望天,似在看星星,又似什麼也沒看進眼裏。

一條石板路從亭下鋪展,延伸到遠方,連接上一片紅燈籠的海洋,那裏笑語喧天,凸顯得這裏尤為清冷靜謐。

“你躲在那裏做什麼?”他保持著負手望天的姿勢,如果不是看到一個玲瓏秀致的身影從假山後挪出來,恐怕會讓人誤以為他在問天。

“我……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身影低著頭,垂著肩,似遭受了重大打擊,垂頭喪氣。

他終於將視線從天上拉回到她身上,朝她伸出手,“上來。”

“我,我,”低頭盯著腳尖,她搖了搖頭,聲音突然哽咽起來,“恭、恭喜尉遲總管文定之喜。我……我……隻有半個月就七月七了,小姐的嫁妝我還沒繡好,我……我先去忙了。”

話一說完,她立刻轉過身,抬手飛快抹了下臉,然後扭頭看了一眼那位高高在上站在涼亭卻好似站在雲端的偉岸男子,眼似波光粼粼的水麵,嘴角卻似費力拉開的滿弓。她知道自己笑得很勉強很難看,忙逃也似的轉頭,拎起裙擺在石板路上狂奔起來。

他一動不動,目光似一條係在她身上的線,她跑得越遠,他的眼就被拉扯得越疼。

抿著唇,他眯著眼跟蹤她奔跑的身形,手中的紙扇被捏得差點變了形。

然後,她消失在一座假山後,半天也沒轉出來。

蹙了蹙眉,他飛快掠下涼亭,朝假山奔了過去。

在那裏,她似受傷的小狗般蜷成一團半跪在假山腳下,嘴裏發出嗚嗚咽咽的哀鳴。

那種雜亂無序讓人辨不出規律也找不著節奏的心跳聲再次響起。他臉色一變,飛快將她撈進臂彎,抱著她掠過一棵棵樹影,走向那個透著光亮的房子。

房子裏,一燈如豆,照出了一桌二椅三布墊,墊上繡著枝蔓、綠葉和紅棗,燈下的她臉色煞白,額頭的冷汗和眼角的熱淚混在一起,很快濡濕了發。

無比輕柔地將她置在床上,他用指腹壓著她的眼球,眸色幽深如海。

在他的指壓下,如鼓的心跳漸漸緩和,她的睫毛顫了一下,睜開了眼。

在看到他的刹那,她的眼淚又不受控製地順著眼角滾了出來。

“傻瓜。”他的唇間逸出一聲悠悠的輕歎,而後俯頭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

她的眼淚,立刻,就止了。

心跳,似乎也在那一瞬停止,四周安靜得隻剩下燈花發出的“畢剝”聲。

嘴唇撤離後,他看到她圓睜的眼睛,那裏載著一點吃驚、一點迷蒙、一點不可思議,一點難以置信,還有一點數點的羞澀,一點數點的無措。

勾了勾嘴角,他的大手似羽毛般拂過她的眼睛。在她閉上眼後,他輕輕碰了碰她的唇,兩唇交接的刹那,她似聽到一聲男性的呻吟。這種陌生的聲音,立刻令她的雙頰染上了紅暈,她不由自主舉起雙臂豎在腦側,舉成一個投降姿勢,不自覺就宣布了對他的臣服。

“咳——”

一聲突如其來的咳嗽,瞬間分開了兩個渾然忘我的人。她本能地抓起被子蒙住了頭,而他轉頭望向咳嗽的方向,眼神很快恢複了清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