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勾起他的手指拉了拉,眼淚流下來,吐出的每個字卻清晰而堅定:“大棗哥,來生,不要讓我遇見你。隻要你幸福,縱使狹路相逢,我們也要擦肩而過。隻要你幸福,相逢不必曾相識。”
說完這些,她眉眼一彎,又笑起來。
然後,慢慢的,她的手指軟軟垂了下去,眼神開始渙散,可嘴角的笑卻一直沒有消失。
“大棗哥,你再像小時候一樣叫我一聲‘小暖’好不好?”
“大嫂——小暖,小暖……”
屋外的雨,傾盆而下,天,似乎,塌了。
一個男人的淒厲吼聲彌久綿長,被淹沒在一波波的風雨裏。
聲音似從地下傳來,同時傳出的,還有一個男人猖狂的笑。
“哈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我親愛的大哥,原來你也有傷心欲絕的時候啊,怎麼樣,這會兒,是不是心如刀割,哈哈哈,終於,你也嚐到了失去的滋味。”
鬆油火炬“畢剝”燒著,照出了兩個形容酷似的男人。一個四肢被扯成一個“大”字吊在牆上,另一個則閑閑地坐在椅中欣賞他的痛心疾首。
“唉,說來她不該這麼快就死的,可惜啊可惜,我原本想多折磨她幾次,沒想到才一次,她就掛了。嘖,大哥,你真是沒看到她白天時的表情,真像鬼一樣,痛快,哈哈,真痛快!”
閑坐的男人張狂地笑著,越笑越大聲,好像確實在折磨人中尋到了至上的樂趣。
“尉遲尺!”
被縛的男人目睚欲裂,兩眼若是能噴出火,那火定能將人燒成焦炭。
“怎麼,這麼快就連名帶姓地叫我?不打算認我這個弟弟了?也罷,囚禁了你一年,我也厭了,要不,我們今日就來玩一場生死遊戲,誰輸了,誰就殺死誰。”
尉遲尺踱到他麵前,朝他露出白牙,笑容燦爛,“要不要玩?我不是你弟弟,你也別當我大哥,尉遲棗,我們今天就做個了斷。”
“你到底想幹什麼?”
“嘖,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很像瘋子?對對對,我就是瘋子,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被你和她逼瘋了。”
說完,他用火鉗夾起一塊燒紅的火炭,朝尉遲棗吹了吹,冷笑道:“放心,我也會努力把你逼瘋的,你向來不願欠人東西,我也是。”邊說,他邊把火炭摁進了尉遲棗的小腹,一股燒焦的肉味立刻撲鼻而來。
尉遲棗死死咬著牙,硬是沒吭一聲。感覺無趣的尉遲尺以手當扇扇走鼻端的焦味,搖了搖頭,“唉,你這人真是無趣,一點也不好玩,真不知道那個笨蛋大嫂喜歡你哪一點。唉,像她那樣的笨女人,還是早死早托生比較好。”
說著,他又夾起另一塊火炭。
正在這時,門被撞開,一個女人衝了進來。
接下來,是死一般的寂靜。
一愣之後,尉遲尺若無其事地吹了吹炭火,扯著嘴角笑起來,“喲,看看這是誰啊,任大小姐,你來得正是時候,看來,我們今天不想了斷都不行了。”
任蘭舟的臉煞白,不敢置信地一步一頓走近被吊在牆上的尉遲棗,顫著手想碰他又怕弄疼他,掩著嘴叫了聲“大棗哥”,就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身後,尉遲尺吊兒郎當地嘲諷:“怎麼,是不是很心疼?嗬嗬,要不要,再多疼一點。”
他晃晃手中夾起火炭的火鉗,挑釁地吹了吹火星。
她望著他,滿眼的不敢相信和傷痛,“阿尺,他是你親哥哥啊,你怎麼這麼殘忍?”
“嗬,殘忍!你說我殘忍?!”他甩下火鉗,手指一扣捏住她的喉嚨,惡狠狠地吼,“是我殘忍,還是你殘忍!為什麼這些年來你心裏一直沒有我,為什麼?我可以為你去死,你呢,你卻想為他去死!”
她的臉憋得通紅,卻一聲不吭,用力瞪著他,眼中滿是失望。
“放開她,她要窒息了!”尉遲棗吼。
被吼聲拉回理智,尉遲尺鬆開手指,看到她頸上的指印,兩眼現出一陣茫然。
緊接著,他又躁怒起來,指著尉遲棗厲聲叫:“你也心疼她對不對?你們互相心疼,對不對?”看她從地上掙紮坐起,他又指向她,眼如受傷的獸,“你,難怪你今天笑得這麼開心!和我在一起時,你從沒那麼溫柔地笑過!你也把我當成了他,是不是?我在你眼中,就是他的替身,是不是?哈哈,你這麼愛他,可是他呢,他根本就不愛你,他愛的是你的丫頭。你知不知道,當年,就是他使計讓我扮成蒙麵人在你們文定之夜擄走了你,也同樣是他,為了娶你的丫頭,各處造勢散播流言,故意讓那些老頭子逼他納妾。哈哈,他得償所願娶到了心愛的人,你呢,你被他送給了我,你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而我,我卻把你當成了世上最稀罕的寶貝。你說,你是怎麼報答我的,跟我在一起有那麼痛苦嗎?你一天到晚板著張臉,連笑都不舍得對我笑,我有那麼可惡?你看看,你看看我這張臉,到底哪裏和他有差,為什麼,為什麼你這樣對我!”
她淒苦一笑,“阿尺,從七歲開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魔咒。你以為,我不愛你?你以為,我不願意為你死?我隻怕我死了,你會活得更痛苦。阿尺,你什麼時候可以回頭,你不要再錯下去了好不好?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你扮成蒙麵人,我也能第一眼就認出你。隻要能嫁給你,大哥娶誰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爹的遺願,還有那些老頭兒的阻撓,我怎麼拗得過。是大哥,是他成全了我……”
“呸!到現在,你還替他說話!他是成全他自己,在你眼中,他就是無人能比,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而我,怎麼都是錯!”
失去理智的尉遲尺眼神狂亂,他一把抓過任蘭舟,冷森森地問:“如果,我問你,我和他,隻能一個人活著,你說,你選誰?”
她沉默良久,才緩緩吐道:“我選大哥。”
“哈,終於說出真心話!任蘭舟,你想讓他活,我偏偏要讓他死!”
狂怒中的他一把推倒任蘭舟,抽出牆上的長劍,迅速向尉遲棗走近。
“小舟,不要!”
隨著尉遲棗的痛呼,尉遲尺轉頭,正好迎住她的匕首,直直插入心窩。
“你——”
難以置信的尉遲尺兩眼圓瞪,手指向她,止不住戰栗。
任蘭舟淒涼一笑,手撫上他的麵頰,眼淚如流星,一顆顆墜落,“對不起,阿尺,我不能讓你繼續錯下去。你放心,我馬上來陪你,你等我。”
“小舟!”
尉遲棗奮力叫著,想掙脫手腳上的束縛,可一切全是徒勞,他越掙紮越覺得痛,全身都痛,可是再痛也抵不上喪妻之痛手足相殘之痛。
“大哥,對不起,如果有來生,請讓我當你的親妹妹好不好?這輩子,我隻有殺了他,才能消除他的罪孽。大哥,小囡就托你照顧了,我們先走一步,你多保重。”
說著,她將一串鑰匙塞進他左手,然後拾起地上的劍,奮力斬向他右手的鏈條。
然後,她跪在阿尺身邊,抱住他的頭,親吻他的唇,“阿尺,無論你信不信,我最愛的人一直都是你。你活,我陪你活,你死,我陪你死。”
強撐著一口氣的尉遲尺哆嗦著撫上她的臉,眼淚也滑了下來。
“不——”
“遲了,一切都太遲了。阿尺,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一定讓你相信,我愛你,我隻愛你。”
“不——”
她微笑地抬起頭,看著他,將劍抵在喉間,決絕地一拉。
“不——”
尉遲尺含糊地叫著,抬手接住了她的身體,然後用最後一絲力氣,將胸口的匕首往更深處推進。
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的男人,瘋狂地拉扯著連接手腳的鏈條,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