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唐暖暖臉上就不僅僅是掙紮,而是吃驚,乃至憤怒了。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有什麼愧疚的話,這會兒也因為這個趾高氣揚的家夥而消失得無影無蹤。嘁,有錢了不起啊!在送那個看似強大實則羸弱的家夥來醫院時,她有注意他的行頭,三件套的手工縫製西服,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的奢侈品,即使暈倒,那家夥渾身上下仍透著位高權重者特有的森冷氣質。她就說嘛,這種人少沾為妙,原以為等他醒來,她就能拍拍屁股走人,沒想到一聽他吼說“不好”,她又犯了心軟病,屁顛屁顛地跑前跑後去找醫生,結果一耽擱,竟然就被眼前這家夥威脅!
依據常理,威脅者通常是希望從被威脅者那裏獲得什麼不易獲得的東西。如果是這樣,她有什麼是對方感興趣的?
用力吸一口氣,唐暖暖望進尉遲延的眼睛,聲音如常地綿軟溫潤:“尉遲先生,如果您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但講無妨。”
“唔。”尉遲延滿意地點頭,眼中閃過一抹讚賞。老實說,他對應付大吵大叫據理力爭的女人沒轍,現下她如此平靜如此合作,倒是省卻了不少麻煩。
“唐小姐,我大哥因你入的院,所以,你必須負責照顧他住院期間的飲食起居,一直到他出院為止。”說著,他做出一副大忙人的樣子不停地抬腕看表。
唐暖暖默默看著他,突然很想拿把刀把他手腕上的表砍掉。
有錢人就是這麼冷漠無情嗎?那個躺著的人可是他的親大哥啊,他有必要表現得這麼迫不及待想要離開嗎?一想到那個躺著的家夥臉色蒼白痛得皺眉,她就忍不住為他抱屈。唉,這世上還有什麼比看到家人健健康康更重要的呢?
沒聽到她的回應,尉遲延冷冷地盯著她加重語氣:“這事因你而起,你必須負全責!不要妄想請別的看護來代替,我希望你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如果你表現好,你那家店的租金,我會考慮給予適當減免。”
交易都是這樣軟硬兼施才能達成的嗎?
唐暖暖歎氣,成交。
其實,她完全可以表現得有骨氣一點,像什麼“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之類,可是,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家夥沒有人照顧孤苦伶仃的樣子,她不忍心。
“這部電話,請保持二十四小時在線,我會隨時和你聯絡。這張卡,需要添置什麼,直接去買,不需要向我彙報。聽清楚了嗎?沒問題的話,我先走一步。”
哪裏會沒有問題,她有一堆問題,她最大的問題就是他根本不給她時間提問就匆匆走了。
在病房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她才推門進去。
按說病人應該是無害的,可麵對他卻總讓她感到無形的壓力。
站在他麵前,她情不自禁就口發幹舌發燥,需要不停吞咽才能維持正常呼吸。即使是在他處於昏迷期間,亦是如此。
真是沒用啊!要說這張臉,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對她來說甚至是比較熟悉的一張臉,可是氣質卻和她認識的那個人差了十萬八千裏。
要說他的背影和輪廓,確實和那個人很像,莫怪石頭會認錯人,就算是她,乍一見估計也會看走眼。他和那個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有一雙狹長漂亮的鳳眼。她記得,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長長的睫毛先是像蝶翅般上下輕顫,而後眼簾微微一抬,一雙迷茫的雙眸就毫無保留地坦露在她眼前。那時的他,仿佛迷途的羔羊,溫順而不具有危險性。可是,很快它就恢複了清明,像變戲法似的,眨眼間,他眸中煙波浩渺般的溫潤悉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而卻步的犀利和冷厲。
這個男人,森然而冷冽,絕對不是一個好招惹的人,而她偏偏就招惹了他。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說“躲開躲開,躲得越遠越好”,可是,她的腳還是向他一步步走近。
病床上,石頭和他頭碰頭睡在一起。
這種景象,令人動容,陡生感慨。
沒想到這世上竟有長相如此相似之人,看到他幾乎就等於看到了長大後的石頭。
睡著的石頭嘴角彎彎翹翹,好似夢到了快樂甜蜜的事。反觀那個大人,即使睡著,眉心仍攏得緊緊。這個男人,似乎不知道弦繃得太緊會容易折的道理呢!
真想撫平他眉心的褶皺,真想讓他嘴角飛揚,真想……
“你看什麼?”
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讓她身子一顫,恍然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直直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久,耳根麵頰頓時滾燙。
“呃,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被現場抓包的唐暖暖立刻轉身,裝作忙碌的樣子尋找水杯。
莫怪她有壓力,看,這樣的男人,連閉著眼都知道別人在幹什麼,渺小如她怎能不緊張。
深吸了好幾口氣,可是很不爭氣,她的手在打顫,水杯裏的水晃晃悠悠,任她用另一隻手握著手腕試圖穩定都枉然。
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水。”
磨蹭好一會兒,她才一邊自我唾棄一邊將水晃晃悠悠端給他。
“喂我。”他閉著眼,神色不動。
“啊?”
喂,喂他?!
“渴。”催促,不容拒絕。
抬高的音量讓他的聲音顯得更加嘶啞,這種嘶啞促使她拋開矜持,將水杯遞到他嘴邊。
她很溫柔,也很仔細,為了避免水溢出來打濕他的頸項,她用另一隻手輕輕托在他的耳後。
默默啜著水,尉遲早臉上不見波瀾。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麼不平靜。
延在外麵和她說的那些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但他並沒有阻止,甚至在聽的過程中,生怕她說出“不”字。這種情況,在他三十三年的人生裏,前所未有。他給自己的解釋是,他要驗證看看這個嬌嬌小小的女人到底能在他身上下什麼咒,他一定要解開咒語之謎,可是天知道,一想到她要離開這裏回去扮演別人妻子的角色,他就鬱結得好像胸口壓了上千斤的石頭。
這個女人,看她不過二十出頭,她怎麼就那麼迫不及待把自己早早嫁掉還為別人早早生了兒子?
“嗓子很痛嗎?”
見他連喝水都皺著眉一副難以吞咽的樣子,她很自然地用拇指揉了揉他耳後鄂下的肌膚,想要緩解他的疼痛。
她的手滑膩而溫暖,熨帖在膚上,令人不由得放鬆,僵硬的肌肉在瞬間解除了防備,變得舒緩而鬆軟。這樣的溫柔,竟奇異地引起胸腔內的酸楚,這樣的酸楚像一條奔流的小溪抵達至眼眶,尉遲早隻覺眼睛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真是該死!這樣脆弱感性的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
十多年來,他就像上緊了發條的機器,不停地運轉運轉,強大的責任感讓他在競爭中時刻保持高度警惕,當事業版圖無限擴伸當家族財富成倍增長的同時,他忘記了如何休閑娛樂,甚至連最基本的睡眠都經常被犧牲。這樣的工作狂狀態,在以前並未覺出不妥,可是當現在無所事事躺在病床上,他才知道長年累積下來的疲備有多沉多重,他竟然就著水杯連一杯水都未喝完就又睡了過去。
發現他睡著時,唐暖暖忍不住抿唇而笑。
哈,這麼大的人了,竟然像石頭一樣說睡就睡。
睡著的他脫了銳氣,均勻的呼吸聲讓她鼓足勇氣,輕輕揉了揉他的眉心,將那礙眼的褶皺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