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的蘇依,寫得一手好字的蘇依,汗水淋漓的蘇依……美拉的月亮寶石,在遇到他以前,她是那麼渺小,微不足道,自卑汗顏,根本沒有想過會寫十萬字的被稱作是小說的那種東西。若那都能算是小說,對作家們大概就是侮辱吧。可是她就是寫了,沒有任何計較和打算地寫了,隻是因為他讓她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們在一起,把一切的不美好變得美好……
考完了,學生一哄而散,搶著回家看那個年代裏最紅的聖鬥士,一個男孩在外麵叫道:“衛嘉南,你不走我可走了!”
他扯著嗓子說:“趕著投胎去呀,我還要回教室收拾東西呢。”
賀崇愚看看周圍,就剩下了他們兩人,他不緊不慢地收拾著,好像知道那個男孩一定會先走掉一樣,把鉛筆和橡皮慢慢地放進鉛筆盒,關上鐵皮蓋,放在疊起來的書上,剁剁整齊後夾在腋下,走了出去。
經過一個禮拜的甄選,有實力考勉驊的,隻剩下了二十人。其中有衛嘉南,有溫倩,也有賀崇愚。
甄選仍在繼續,因為佳苑從來就沒有過二十人一起考上勉驊的先例,所以,一定還有變數存在其中。
但賀崇愚相信那不是自己的命運,如果他要上勉驊,那麼自己也一定可以考上。
她不知道哪來的這麼驚人的自信,或許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自信……她隻是想去做,慢慢地做這件事情,結果並不重要。就像她寫小說,她隻是去寫了,慢慢地寫,一直去寫,沒有放棄,居然就寫了出來,就是這麼簡單,就是這麼自然的事情,什麼天分,什麼努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第二次甄選後還剩下十三人,距離考試的時間,已是迫在眉睫……
天氣,熱了起來。
看起來溫倩和衛嘉南都是對勉驊十拿九穩的人,相對於他們來說賀崇愚就顯得有些吃力,她不曉得該如何應付數學那種抽象的玩意。她參加每周三周四的數學補習班,做所有出現在卷子上麵的題目,即使已經做過,也毫不懈怠地把它當做新的對手。再次甄選的時候,她考了九十九分的數學卷子,文老師非常高興地說:“這丫頭,悶聲大發財呀!”
她卻仍然不敢鬆勁,每周三周四的補習從不缺席。補習地點是在文老師的家裏,十三個學生,分成兩撥人,一撥是周三周四補習,另一撥則是周五周六。
可是有一次文老師要出差,所以把十三個孩子都安排在周三周四補習,一直坐在角落裏的賀崇愚忽然聽到一個聲音活躍地問:“換鞋好麻煩喲,我的鞋子鞋帶難解得很呀——下次不要換了好不好,老師?”
“哎呀,就你麻煩,你看看其他人都換的。”
“頂多我在拖布上擦擦鞋底,好不好?”
“行了行了,快點兒進來,就你事多。”
衛嘉南從文老師的門外跳進來,一邊帶上門一邊在老師拿來放在門口的拖布上使勁地,像母雞刨坑似的蹭著鞋底,他穿著普通的棉製T恤和短褲,和小手臂一樣健康的小腿膚色,高幫的帆布鞋,鞋帶果然很繁雜,繞了幾十道,打了三重結。
“好了,快坐好,我要出題了。”
文老師拿來一塊小黑板掛在牆上麵,抽根粉筆刷刷地寫起來。
不到五分鍾,衛嘉南舉手說:“老師,答案是什麼?”
“你做好了嗎?給我看答案,不要叫出來。”
文老師走過去,看了以後說:“答案是對的,可是你又列方程,不曉得到時候評卷組的人承認不承認喲。”
“答案對了就對了嘛。”
“那可不一定,這種方程要到中學才教。”
“老師,我也好了。”溫倩拿起本子,推了推眼鏡說道。
“嗯,對,兩個做好了,其他人,快!”文老師說著又打了一下衛嘉南的後腦勺,“你給我老老實實地用普通方法算一遍,別老用方程。”
“方程好玩啊,老師!”
“老師,我也好了。”賀崇愚舉起手,無意中和坐在桌子對麵的衛嘉南對看了一眼,他正在笑,潔白的上排牙齒全部都展現在麵前,溫倩拿著他的本子在看,文老師走過來,拿起賀崇愚的本子。
“嗯……對,哎,好,發現一種新解法,待會兒你在黑板上把你的解題思路寫一遍。”
那邊又有人在叫“好了”,文老師走過去檢查,這時候衛嘉南伸出手,悄悄壓低聲音對賀崇愚說:“喂,給我看看你的方法。”
他伸出來的手,手指也很好看,勾了那麼幾勾,就把賀崇愚的視線給勾了過去。她默默地把本子掉過頭,正麵對著他,推過去,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文老師走了過來,說:“好了好了,講評了,溫倩,賀崇愚,把你們的方法寫到黑板上。”
衛嘉南把臉抬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說:“老師,我呢?我也是一種方法。”
“你那種歪門邪道,這裏不提倡。”文老師好笑地說。
寫完後回到座位上的賀崇愚,忍不住也朝他要本子看,他把鉛筆夾在本子裏一並拋過來。他的方法是二元一次方程,小學的課程裏根本沒有教過,又是一個和溫倩一樣的天才,賀崇愚合上本子,在心底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休息時間很短,隻有十來分鍾。文老師家的二樓有一架鋼琴,是她引以為自豪的一件收藏,她常把愛因斯坦喜歡數學也喜歡拉小提琴的話掛在嘴邊。文老師雖然隻會彈簡單的練習曲,可是一樣樂此不疲,她還喜歡唱歌,講課講得高興了,總是忍不住引吭幾句。
那天,衛嘉南忽然說:“老師,其實我會彈鋼琴。”
文老師說:“你會彈鋼琴,我還會拉二胡咧。”
“真的,要不我彈一段給你們聽好不好?《小天鵝舞曲》,怎麼樣?”
他說著就揭開琴蓋,左手拇指和小指放在低音部上彈了個前奏,然後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放了上來,文老師驚訝道:“呀,看不出來呀,你什麼時候學的鋼琴,學了多久了?”
“嗬嗬,我家裏有電子琴,閑著沒事自學的唄。”
休息時間在“小天鵝”的插曲中結束,下半場補習例行在一片喧嘩聲中結束。文老師一邊叮囑著孩子們要成群結隊的回去,不要落單,另一方麵對賀崇愚說:“要不要補習語文?我認識一個非常不錯的老師,補習費也收得很便宜的,我介紹你去,時間是每個禮拜天的下午,不耽誤學校的課。”
賀崇愚猶豫了一下,但不會拒絕人的她還是答應了,文老師笑了笑說:“趕緊跟上隊伍,別一個人回家,九點多了,女孩子一個人會不安全。”
她下了樓,樓下糾集著大部隊,會騎車的男孩子們各自負責帶一個女生,“溫倩,坐我的車吧,我剛換了後坐墊。”一個男孩叫道,他是本班的秦揚。
“你車騎得太快了。”
溫倩說著,還是走了過去,賀崇愚正要從一大群人中穿過去,獨自走小路回家,卻被衛嘉南叫住:“你住哪裏呀,要不要送你回家?”
那晚的月色真好,他跨在自行車上,單腳點地,她記得好像是左腳……修長的腿繃得直直的,一隻手扶著車把,似乎是右手。書和外套放在前麵的車簍裏,白色棉製的T恤在夜色裏很是紮眼。
“我很近,走二十分鍾就到了。”
“二十分鍾還近?來吧來吧,快上來,五分鍾就送你到家。”
賀崇愚坐過爸爸的自行車,她比較習慣把手放在坐墊的兩邊,而不是去抱著爸爸的腰。坐上衛嘉南的車,她依然用手去抓坐墊,但是他遲遲沒有動作,半天回頭一看說:“怎麼不抓緊……我以為你還沒坐好呢。”
他很自然地抓起她的兩隻手放在自己腰上,喊了一聲:“你坐好。”就蹬了一下腳踏板。
賀崇愚也隻是抓著他的衣服,而不敢真的去抱他的腰……盡管,車子有些歪歪扭扭,有些不穩,但是速度並不快。小時候,她一般都是坐在自行車的前杠上,頭上頂著爸爸的下巴,現在,也終於到了坐到後麵,抱著一個爸爸以外的男性的腰的年紀了嗎?
自行車離開了她慣常走的磚頭廢墟,拐上了大馬路。那些廢墟是拆掉打算蓋新樓的地皮,總是非常的空曠,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而現在,她的周圍隻有閃爍的霓虹燈和路燈,還有川流不息的剛開始夜生活的人群。
盡管隻抓著T恤,可是她還是能感覺得到他腰間肌肉的收縮,非常結實,她想轉移注意力,卻怎麼也做不到。
“往哪裏拐?”
她指了指方向,忽然發現他們已經和大部隊分開了。
“那些,人呢?”
“等會兒我去追他們,放心吧,他們還要吃烤肉串,會停下來的。”
他把她在四合院門口放下來——本來她隻打算讓他送到家門口的巷子口,可是他說那裏不像是她家門,於是隻好讓他拐進來。看著他腰間被拽得都走了形的T恤,賀崇愚非常不好意思。
“謝謝。”
“不客氣,再見。”
他掉個頭騎出了巷子,為了提醒巷口要進來的人而不停按下的清脆鈴聲一路灑落。
推開家門,家裏人以為她提前下課了,打著毛衣的母親拉了一下線頭說:“牛奶在冰箱裏,自己去拿吧。”
她答應著跑到廚房打開冰箱,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忽然笑了一下。站在童話中小房子般的廚房窗口,看著由煙囪冒出去的煙飄向深藍色的夜空,用手摸摸臉後,把杯子放在水龍頭下衝洗幹淨,回到書房去抓緊時間再看一會兒書。
她去了那個語文的補習班,聽說這個老師曾經教出過獲全市語文試卷最高分的學生,這令她誠惶誠恐,害怕自己沒那個資格讓老師教。那老師姓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拿本子給她補記筆記的時候,那隻拿著本子的手直抖,賀崇愚趕緊接了過去,他說:“一定要還給人家呀,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資料。”
他說著指了指第三排的一個女孩,那女孩一臉漠然地看了他們一眼就繼續埋頭寫著什麼。賀崇愚拿起本子放進包裏,拿出紙筆作語法練習的時候,趙老師走過來,拿著一本什麼作文精選對她說:
“這本書,這個禮拜抽空去買一本,上麵有很多的作文十分不錯,我們補課要用,這次先借你。”
她趕緊接了過來,趙老師走回黑板前去掛東西,他們管那個叫大字報,是那本作文精選裏的作文。每次掛出來後,趙老師就會一句句地講評每句話,每個標點,然後讓他們盡量模仿著,最好每個字都不要改變地去寫一篇作文出來。
“這樣很保險,就算得不到很高的分,也不會得低分。”
他依然是有氣無力地說著,手指也依然顫抖個沒完。
教室是租來的平房,頭頂上隻有一盞日光燈,還比不上外麵下午三點的陽光強烈。昏黃的燈光下十幾個腦袋埋頭奮筆疾書,趙老師不時穿越在他們之中,推推眼鏡。
好幾次她習慣性地抬起頭來,想要看一眼前麵的那脊背,那頸窩,那寬度適中的肩膀,那淺淺的發根,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背影。
就連回家,也是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沒有滿天的月色星光,也沒有霓虹燈和路燈,更沒有鈴聲和T恤。白天不是富有的世界,星期天也不得不加班的上班族們,麵色無光地走過來,出現在視野中……又消失在視野中。想到自己也會長大,也會變成那樣一群人中的一員,賀崇愚覺得人生有點兒無望,她會變成一個連蘇依也無法打動的人嗎?美拉會丟掉她的月亮寶石嗎?如果考不上勉驊,是不是從此就與他失之交臂了?
這畢竟不是童話呢,盡管他們都是看著童話成長起來的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