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倆倆相望(2 / 3)

她養育栽培三十多年的孩兒尚不如那已故的亡魂!她心中的秘密是他要用一生擔負的責任,但卻不曾吝於吐露。隻是默默地操縱著他,一味利用他去完成一樁宿世積怨,甚至不惜傾盡全部——

娘親啊,你真的不念一點點舔犢之情?你真的不在乎孩兒和您多年來的情分?

原來,辛酸苦楚並不是來自戰場上那些殺紅眼的敵人。

往往——

傷你最深的是和你最親的人。

金碧輝煌的大興宮傳出一聲驚叫,穿雲裂石。

宇文劄瞪大眼睛,嘴張得足以吞下一顆鵝蛋!他指著麵前嬌豔如花的少女,訥訥道:“你你你——你究竟是男還是女?”

聽老父說那突厥少年其實是個女人,他還不信。今早在含元殿朝賀,他一眼便看到在馬背上耀武揚威的臭小子,但……但這個光彩四射的女娃兒除了一雙慧黠靈動的眸子,哪點有男人的粗獷野蠻?

年年打雁,今年卻被雁啄瞎眼!該死的,他竟糊裏糊塗把一個婀娜多姿的大美人當成個臭小子!

其其格托著馬辮子,笑眯眯道:“怎麼,原來堂堂鴻臚寺卿男女不分啊。”

“你耍我?”宇文劄的心裏七上八下,懊惱不已——如此與眾不同的佳麗送給戰禦寇做老婆,真是……暴殄天物!

其其格輕蔑地撇撇櫻唇,不置可否。對於他這種紈絝子弟實在提不起興趣搭腔。不要說宇文劄,就連宮裏那些親貴大臣也是呆頭呆腦,庸庸碌碌。

悶……真悶。

三更天,她便被敖登死拉活拽從榻上磨下來,單聽突利設叔叔囑咐一大堆規矩就煩個半死。

迎勞、奉見、受表、宴會……還有還有……

折騰大半天,她餓得肚子呱呱叫,連頓飯也沒好好吃上。要早知如此這般無趣,她決計不會吵鬧著要跟來。好不容易等突利設叔叔他們受表待見,她才鑽空子溜達出花園。唉,可憐陰魂不散,冤家路窄又碰到宇文劄!

宇文劄偷瞄她粉嫩的唇瓣,心癢難抑,脫口道:“公主之姿國色天香,不愧為草原上的一枝獨秀!昨日……小生酒後失禮,唐突了佳人,實在是罪該萬死……”然後,悻悻然斂袖作揖。

其其格似笑非笑,偏著螓首學某人的口吻:“突厥狗哪次不是被咱們打得屁滾尿流?我就殺了他,誰能把我怎樣?”明眸瞅瞅臉色刷白的宇文劄,“一夜之間,我竟從突厥狗變成了國色天香的草原獨秀,嗯?宇文大人,您太客氣了。”

“這個——”宇文劄舌頭打結,搔搔發,“純屬誤會啊。”

其其格冷冷輕哼,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威武的號角聲。她踮著腳尖四處眺望,奈何宮牆重重,什麼都看不到。其其格晦氣地一甩馬鞭子,在玲瓏精美的太湖石上留下一道深痕。

“公主……可是有什麼煩惱?”習慣了宮裏宮外那些妖嬈扭捏的女子,宇文劄被她的脫俗爛漫迷得七葷八素,色字當頭,早忘記與老父先前協商的話。

“哎,到底是哪兒傳來的聲音?”其其格正眼都不看旁邊這個兩麵三刀的男人,隨口問。

宇文劄受寵若驚,本以為她不再睬他,未料會有回應,不禁欣喜若狂道:“公主有所不知,那是我們大隋的校軍場!每日,這個時辰都會在練兵。”

其其格眼眸一亮,興致勃勃道:“校軍場一定很好玩兒,我得看看去!喂,宇文劄,由你帶路——”

宇文劄腦中閃過一絲理智,“不……不太好吧。”

“你不答應?”其其格噘起嘴,不悅地說:“窩囊廢,方才還說你有道歉的誠意,眼下卻連一點小事兒都做不到!”

“好好好,公主殿下息怒,隻要你不做聲,悄悄看一下是可——”

“那還等什麼?”其其格興高采烈地往馬廄跑,腰間的紫金鈴隨風搖曳,清脆悅耳。宮牆中穿梭的儷影像是一隻斑斕野豔的蝴蝶,綻放著迷人的風情。

一陣熱風襲來,呆呆的宇文劄嘴角留下兩行口水。

校軍場。

狂沙漫天,數以萬計的兵士赤膊上陣。每人手中都持著一根鉤鐮槍,聚精會神地注視點將台上高大魁梧的男子。

戰禦寇盔纓殷紅如血,銀白的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前胸一麵護心鏡閃耀著奪目的光環,而他掌下的一根鉤鐮槍更是勾魂攝魄,散發陣陣幽冷的寒意。

“若馬上使用鉤鐮槍,上中七路,三鉤四撥,一搠一分,共九個變法。換步下使用,須記——八步四撥,蕩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一大轉身。分鉤鐮搠繳,二十四步,挪上攢下,鉤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鬥強。”說著,戰禦寇在台上橫槍演練一番,銀槍挑刺強勁,舞若蛟龍。

軍漢們看得目瞪口呆,唏噓不已。

遠處叢林,其其格端坐在紫騮馬上遙望,心中又驚又敬。

須知,北方一代有不少的遊牧族和小國都喜歡將戰馬用鐵連環扣緊,借以擺兵布陣。但是,漢人的鉤鐮槍簡直是連環馬的夢魘。難怪大隋在征吐穀渾和高麗時所向披靡。盡管,近些年突厥與大隋並未正麵起過衝突,不過,一旦打起仗來,輸贏勝敗仍是難說。

戰禦寇——即昨日把她撂下馬背的男人!難怪神勇非凡,竟是大隋的第一猛將!

草原上,戰禦寇的大名早已盛傳。無數突厥男兒都以他為強勁的對手而勤練武藝,希望有朝一日打敗號稱“戰神”的他!隻是,她從沒料想會以如此誇張的方式見到他。本來,其其格對他背後偷襲的事耿耿於懷,然而,此刻凝視著這個飽經風霜磨礪的男人,腦中思及沙場殘酷和那句不知包含多少前人血淚的“兵不厭詐”,竟會釋然,心難以抑製地湧上欽佩之情。

她……不不,應該說,他們錫林郭勒大草原上的猛士都比不上他的卓絕,都追不上他一舉一動,一槍一步蘊藏著的超然。仿佛,傲視群英的天姿就該是他的化身。

因為——

他注定是個不凡的男人……會似雄鷹一樣搏擊長空。

望著望著,其其格的心怦怦跳了起來,臉若火燒。她低下頭緩緩喘息,輕按柔軟的胸膛,仔細感覺那種異樣的情愫——

這是怎麼了?為何心會無緣無故跳得如此厲害?為何全身血液像是掀起驚天浪潮?她是不是染病了?又或者說,一時間席卷而來的驚訝太多,讓她難以吃消?

“公主?”被迫陪同而來的宇文劄狐疑地瞧著她,貪婪的眼光借故一眨不眨地在那張俏顏上細細品味。

“巴特爾……”其其格失神地喃喃道。

“公主說什——”宇文劄的祿山之爪試探著想往其其格的纖肩去摸,便被一聲低沉的嗬斥給嚇縮回去。

其其格醒神,抬頭一看,點將台上的戰禦寇不知何時已離開演練的軍漢們,來到兩人附近,雙臂環胸,斜靠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下斜睨他們。

戰禦寇的眼神——太犀利,令人不敢正覷。

“說吧!交待不清始末,今兒個就是你倆在邢部大理寺的第一個不眠之夜。”

宇文劄剛欲辯白,卻被躍下馬的其其格推到一邊涼快。

“戰禦寇。”其其格邁步走到他跟前,仰視他高出自己許多的剛毅臉孔,笑嘻嘻道,“咦,咱們又巧遇了。雖然,你的年紀看起來不算小,但記性還不至於跟老頭兒一樣糟吧?嗯,我的打扮是有挺大的變化,不過,言行舉止上基本沒啥區別,你應該認出我啊……唉,你幹嗎不表現得友善一點兒?”

她這一開口就止不住,若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恰似與戰禦寇是多年未見的老友,相敘離別之情。一反初次見麵時對他的反感,她越是靠近那副冷冰冰的鎧甲,臉上的笑容越是顯得燦爛。一股子親昵油然而生,說不出緣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