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昨日宇文劄親眼看到他們在酒樓前交手,肯定會以為是小女孩在向情人撒嬌。嬌柔嫵媚和英姿颯爽同時從一個少女的身上映出,別有一番清新風韻。
宇文劄嫉妒得眼紅。
其其格對他根本不屑一顧,那為何在這個莽夫跟前卻笑得如此開懷?難道,他一個風流倜儻的“爵國公”少爺在她心裏就分文不值嗎?
為什麼——
戰禦寇麵無表情地繞過其其格,來到宇文劄對麵,伸臂一把揪住他的官服前襟,冷冷地說:“你——找死。”並非疑問,而是陰森森地斥責。
“姓戰的!”宇文劄麵子上掛不住。他好歹是堂堂三品鴻臚寺卿,哪能任人嗬斥?“你要造反不成——”
“造反的是你!”更暴怒的吼聲蓋過他,戰禦寇的手肘抵住禦文紮的脖子,“隋典有律——文官不得私入教軍場、女眷不得私入教軍場、異己不得入教軍場!而你——宇文劄,一口氣犯下三條禁律!本將軍便是把你就地正法,誰又敢說個‘不’字?”
“我——”宇文劄傻眼。對,理虧的確實是他。
其其格雖說不屑宇文劄的華而不實,卻不想因自己的任性而落他人口實,遂一擺手,咕噥道:“我說了大半天的話,你竟當我不存在啊?真是的,有什麼大不了?文官不得入內,我不是你大隋朝的文官;女眷不得私入,我可是大大方方站在這裏看喔;至於第三個就更談不上,照理說姑娘我是蘇丞相的外孫女,半個漢人,哪裏夠得上所謂的‘異己’?你說的不成立啦。”
戰禦寇瞥向她,黑眸掠過一絲久違的生氣,若電光石火,稍縱即逝——那是埋藏得很深很深的激越,曆經太久的消磨,如今變得淡然。然而,終究無法釋然,不能無動於衷。
“突厥。”他平淡無波地吐出兩個字。
她的心一沉,臉上卻笑容如昔,“突厥人又怎樣?腿長在我身上,我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你主我客,入鄉隨俗。身為客人當然要盡快熟悉這裏!”
“詭辯。”他的一字一句說得十分低嗄。
其其格無關痛癢地聳聳香肩,懶洋洋道:“你要殺他哦,請便請便,反正與本公主沒多大關係。呃,隻是初來乍到就害你們大隋的臣子相互殘殺,有些過意不去呦。”
“你也賴不掉。”戰禦寇的食指一點她的眉心。
其其格的水眸漾起一層精光,咬牙道:“賴不掉?我有什麼好賴的?我承認你的槍法了得,但——誰規定看了就得死!你可有在這方圓百裏豎上塊‘突厥人與狗不得靠近’的牌子嗎?”突厥狗,哼,大隋人人都說慣的口頭禪。
戰禦寇暗暗審視著她嬌嗔薄怒的模樣,腦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張盈盈雪顏。
恍若隔世——
“綰娘……”話音未落,他旋即清醒過來,緊攏的眉頭陰霾密布,著實懊惱方才的失態。
其其格聽得很清楚,驚訝地瞅著他,心中劃下一個大大的問號。然眼下卻沒功夫去細究,傲然道:“我看都看了,你準備讓我怎麼負責?”突厥與大隋平息戰火多年,總不至於為這點事兒再動幹戈吧。
“校軍場乃軍事重地,由不得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戰禦寇一板一眼,公事公辦地答複。,
“你要拘禁我?”她眨一眨明眸。
戰禦寇銳利地掃過她細致的眉眼,毅然道:“不錯,我會將此事上呈,沒得到聖上允許,你不能回突厥。”
“你——”
宇文劄正愁難以脫身,聞言猛地憶起昨夜老父之語,不禁轉憂為喜,咧開大嘴奸笑,“戰將軍,你又何必驚擾皇上?即便你不上奏,響鈴公主目前也不會回突厥。”順勢俯首帖耳,低語:“響鈴公主此番前來,聖上已有意撮合她嫁到大隋,以續兩邦宿世之好。所以嘛——”揚眉訕笑,“你不必擔心公主會泄漏大隋軍事的機密。”
戰禦寇陰沉的臉在聽罷宇文劄的話後更加難看,他緩緩鬆開禁錮著宇文劄的大掌。
其其格睜大杏眼,“你們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公主。”宇文劄不懷好意地瞥一眼戰禦寇,來到她身側打哈哈:“你剛來大興城,一定有許多好玩的東西還沒見,當然不能草草離去呀。姑娘家看看這個校軍場也是貪個鮮,還能瞧出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兒?是咱們戰將軍太嚴肅,不解風情,他就是石頭脾氣,又臭又硬,別見怪嗬。”
其其格英眉一掀,不服輸道:“誰說姑娘就不能平天下?你們大隋的女子不可輕易露麵,可我們突厥不是這樣。試問哪家的女兒不善騎射?”朝對麵的男人說:“戰大將軍,可否讓我一用你的鉤鐮槍?”
“槍?”戰禦寇不明所以,靜待下文。
她挑釁地一勾紅唇,“怎麼,怕本公主拿到鉤鐮槍,而你這回又不便偷襲,擔心壓不住我?”
戰禦寇對這番話燃起一絲從未有過的興味,甩手把隨身的鉤鐮槍拋給了她,“晾你也沒這個本事。”
“是嗎?”其其格嘴角微揚,“將軍槍法厲害,世人皆知。不過,會者未必精於教法。你適才給軍漢演練槍法,幾乎是一招一式手把手教,但他們又記得多少?”
“為學者必循序漸進。”他淡淡地道。
“不求成效?”其其格格格,“你們這些漢將就是死心眼。大草原上的族人相信,萬事萬物皆有定數,人要順應它,就須用心體會,而非強加在身——功夫不一定要有固定的招式和套路,因為感應最重要。”一揮那根沉甸甸的鉤鐮槍,“要我說,你剛才那套槍法不如編成順口溜,讓人記著倒快。”
宇文劄陰陽怪氣地問:“順口溜?”
其其格懶得理會他的諷刺,徑自按記憶中戰禦寇所使的槍法演練——
伴隨著豔麗動人的身姿,紫金鈴叮鈴鈴直響,攝人心魂。
戰禦寇的目光鎖著那翩若驚鴻的倩影,心頭慨然: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能把他那根百斤重的鉤鐮槍拿起已是不易,更別說這樣舞動如飛——
她不隻擁有綰娘的纖柔,體內更淌著突厥人狂野的血液。
戰禦寇神經緊繃,自我掙紮著不願睜眼去看少女。因為,她始終在提醒著他失去了的愛人。
“四撥三鉤通七路,共分九變合槍出。二十四步挪前後,一十六翻大轉熟。”其其格收招定式,麵染紅霞,輕喘道:“我這樣做,是不是比你說得更容易記呢?”
戰禦寇抿抿削薄的唇,這一次毫不吝嗇讚賞:“的確不錯,你能過目不忘,實屬難得。”臂肘微揚,掌風立即將鉤鐮槍卷回到自己手中,而後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
“喂——”其其格莫名其妙地望著他高大孤僻的背影,滿腹疑猜。他不是不讓她走嗎?怎麼又甩甩袖子自去了?宇文劄一扯她寬大的袖口,擠眉弄眼道:“公主,還不趁這會兒快走?待會兒那家夥一反悔,麻煩著呢。”他不是怕戰禦寇,而是帶著突厥人前來校軍場的確違了法紀,若是鬧到皇上跟前,爹也保不了他!
美色誠可貴,腦袋價更高。
兩權相害取其輕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反正,美人一時三刻也不會離開大興,沒那麼快嫁出去,想接近她有的是機會。
打定主意,宇文劄一勒馬韁,塞到其其格的柔荑內,趁著她心神恍惚之際,打橫抱起那玲瓏有致的身子,放置鞍上。
其其格反應過來,惱羞成怒道:“混賬!你敢碰我?”一鞭子甩向宇文劄。
宇文劄吃過一次虧,早有防備,縮身的瞬間猛擊馬臀。
其其格在馬上窄歪不穩,趕忙收手拉韁,俯抱馬脖。紫騮馬受到刺激,揚翻四蹄,絕塵而去。
“嘿嘿……”宇文劄露出一抹詭異的笑痕,“小丫頭,別說碰碰你,日後我會把你的整個人都攬下,你等著覺悟吧。”
夏風不起波瀾,卻蕩起一絲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