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包藏禍心(1 / 3)

含元殿。

綺羅幔帳內,隋煬帝舒適地靠在榻上,蕭皇後在一旁為他揉捏四肢,疏活筋骨。

“皇後,”閉目養神的隋煬帝懶懶地閑嗑牙,“你覺得其其格這女娃兒如何?”

蕭皇後的手頓了一下,旋即說:“她很活潑,討人喜歡,就是嘴巴直了點,不顧忌場合,這難免吃虧。”

“嗬嗬,皇後想的和朕倒是不謀而合。”隋煬帝睜開眼,把玩著榻上的流蘇穗子,沉思道:“眼下大隋局勢不穩,內亂紛擾。瓦崗寨的李密、河北的竇建德是朕的心腹大患,一天不除便一天威脅神器。這個關頭若能拉突厥站在一條船上,無疑於增強後盾。其其格是突厥可汗的掌上明珠,人稱錫林郭勒草原的一枝獨秀。倘若能把其其格控製在手心內,那突厥可汗必然會傾力相助!屆時……嗬嗬……”

“皇上有意撮合響鈴公主和咱們大隋臣子的婚事?”蕭皇後試探地問。難怪在龍舟上,丈夫一再提出讓其其格選什麼英雄的話,看來是早有目的啊。

“其實也用不著撮合。”隋煬帝高深莫測地一笑,“宇文卿家早為朕想好人選。你看那戰禦寇,三十六七仍未娶正房,朕心裏有數,他還惦著蘇綰娘。如今,故人之女從天而降,又生得活潑伶俐。朕假使能將其其格許給他,豈不了一樁心事?畢竟,當初本該由舞陽公主前去突厥和親,結果蘇綰娘代嫂出嫁,是皇家欠戰禦寇一個妻子。”頓一頓,續道:“宇文卿家年事已高,他兒子偏又是個文官。而戰禦寇久經沙場,熟諳文韜武略,是不可或缺的將才,朕還真少不了他……”

“皇上就是想拉攏戰禦寇,也不必給他一個外族女子。”蕭皇後埋怨地瞅著他,“陛下忘了,臣妾不久前才提過,想把盼兮郡主許配給戰將軍啊。”

“盼兮郡主的事兒,朕想過。”隋煬帝坐直身,“他們不會合適的。你想想,戰禦寇終年在外操練人馬,巡防駐紮,盼兮一個柔弱的千金哪裏受得住?朕先前給戰卿找的老婆,不是沒幾年就死了?宮裏宮外傳得沸沸揚揚,竟說什麼悍將‘殺妻’?!”

“皇上!”蕭皇後無法苟同,“身為大將軍,在沙場曆經生生死死,回到家中肯定希望紅袖添香,嬌妻溫柔賢惠。其其格能勝任嗎?論才情風雅,她哪點比得上盼兮郡主?”

“此言差矣,”隋煬帝搖搖頭,下龍榻後伸伸腰,“風雅才情對生死一線的戰將來說都是奢侈。其其格和蘇盼兮是蘇丞相的內外孫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誰嫁都行。三日後城郊狩獵,若其其格選中旁人,朕就應了你的心願。”

“皇上——”蕭皇後仍不死心,想繼續說下去,但隋煬帝已露不悅,她也不便多言。

“皇後啊,你與朕是結發幾十年的夫妻,朕當初辦齊王案時便是念著這個情分。”隋煬帝眼底透過殺氣,“你莫讓朕失望,否則,一旦被拘禁在府裏的那個不孝畜生再生事端,休要怪朕枉顧天倫,痛下狠手!”

“皇上——”蕭皇後渾身一顫,臉色蒼白如紙。

隋煬帝掃興不已,拂袖而去。

蕭皇後孤零零一人凝望著燃燒的蠟燭,難抑抽泣——

為什麼事情會鬧到這一步?

她最疼愛的兩個兒子啊,一個早年夭折,一個在宮鬥中被弄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還有……那個可憐的孩子……他至今都不曉得……

皇上呀皇上,你寧可偏信宇文化及一個外人之言,也不相信你的妻子和兒孫嗎?

她頹然倒地,雙目無神,神思飄忽不定。

三日後,大興城郊。

狩獵的隊伍彩旗飄揚,群臣披掛戎裝,環繞在隋煬帝的皇攆左右。忽聽“吱嘎”叫聲盤旋於人們的耳際,湛藍的蒼穹飛來一隻偉岸雄鷹。

接著,叮叮當當的鈴兒響成一串,其其格騎著她那匹紫騮馬出現在眾人麵前。

隋煬帝上下打量她,撚著胡須微笑道:“嗯,響鈴公主巾幗不讓須眉,名不虛傳。”抬頭一看,“這隻老鷹也是你養的?”

其其格容光煥發,明媚動人。她一伸纖臂,召喚下飛翔天際的雄鷹,“布日固德,快點給皇上施禮。”

眾臣哈哈大笑,都以為她在開玩笑,誰知那雄鷹真的撲騰兩下翅膀,吱嘎吱嘎地蜷縮下來。

其其格傲然地一撇唇,“皇上,其其格的雄鷹可是比某些人對主子還忠誠呢。它最棒,一教就會。不信,陛下可以問問那位宇文劄大人。”

群臣中的戰禦寇聞言,剛毅的臉龐下血管微微躍動——

這丫頭極會含沙射影,有時三繞兩繞就把旁人給繞進去,暗裏挖苦他麾下的軍漢和宇文劄,表麵上卻在讚揚自己的雄鷹。

宇文劄冒出來,尷尬地在其其格身邊直晃,“公主的雄鷹,在下見識過。真……真是凶猛無比。”

宇文化及狠狠瞪他一眼,轉臉笑道:“皇上,今日天高明媚,恰好狩獵,莫要延誤良辰吉時才是。”

隋煬帝點點頭,“左右金吾可曾準備妥當?”

“回陛下,一切就緒。”羽林郎答話。

隋煬帝滿意地摩娑著玉戒,朗聲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往年慣例,分為兩場進行。首先是上午的圍場狩獵,眾位卿家在內各顯神通;晌午後撤掉那些柵欄,再各自分開至叢林中獵物。以申時為準,獵得動物最多者朕有重賞。”

“尊旨。”群臣的聲音回蕩在郊外的山穀中,久久不散。

左右金吾的人忙裏忙外張羅著那一圈圈的圍柵兒,以供皇親貴族賞獵方便。

其其格借故跑到戰禦寇的坐騎旁,伸手摸了摸馬鬃,細細思量後道:“大宛的血汗寶馬呀。”

戰禦寇沒有答腔,眼睛目視不遠處的圍場,不知想什麼。

其其格不以為忤,小手拍著馬頸,靈巧的眸子上上下下在它的皮毛上逡巡,輕呼道:“你很愛惜它。不然……這匹馬不會如此潔淨,雜毛不生。”

“為將者,戰馬若足。”戰禦寇終於低下頭睨她,“沒有人會不愛惜自己的手足。”最重要的是——手足不會背叛他,不會。

“你一定對部下也很愛護。”她的眼笑眯成月牙狀,“我阿娘說,隻有真正懂得珍惜自個兒的人,才會去體恤身邊的人事。你是那樣的人——我在校軍場看你操練人馬的時候,確實嚴厲,上萬的人從頭至尾一個不鬆,逐自驗收。不過呢,我知道你是為避免他們將來吃虧,是吧?”

戰禦寇神色怪異地一勾唇,“你的‘阿娘說講’真多。”

“咦?你注意到啦?”她不大好意思地揉一揉細長的兩綹發辮兒,“阿娘是我心裏最厲害的人。她說的話十有八九會應驗,隻是太多了我會忘記……結果叔叔們都罵我笨。哎——你覺得我笨嗎?我覺得我不賴啊,至少騎射功夫不比任何一個哥哥差哩。若有那麼一天咱們較量較量,說不定從此‘草原獨秀’便名揚千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