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其其格慢吞吞後退,一步步,像她的心緊縮著,“是要看看……對……隻是看看。你的傷若好了便罷,沒好的話,我帶了錫林郭勒最好的藥……是野發菜製的,很管用。”說著遞出一個精美的小瓷瓶。
“公主有心了。”阿羽微微一笑,竟沒再征詢戰禦寇,伸手接來,而後輕輕一福,“妾身要收拾一下這些東西,先行告退。”然後端起放著點心、燕窩的托盤,退身而出。
屋中隻剩下兩人,其其格越發手足無措。在不知他有妻室以前,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爭取,一旦得知阿羽的存在,她便不得不正視。
從小,父汗身邊就不缺女人,雖然受寵的是阿娘,但是,若看多了受到冷落的女子是怎樣勾心鬥角的,心裏也會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她不願當一個那樣的女人——活著,生不如死,每日每夜都在爾虞我詐中煎熬的女人。
她明搶尚爭不過阿羽,又如何去暗鬥?
戰禦寇見其其格不語,反倒狐疑地盯著她猛瞧。一個向來咋咋呼呼的小麻雀失了聲,倒是讓人迷惑,還有那一絲絲不慣。“為什麼不說話?”低低詢問,已無方才的冷淡和漠然。
其其格一咬紅唇,水漾的眼眸無意識地四處亂瞄,恰好發現了那一列列的卷軸,不禁幽幽低呼:“一大堆書啊,難怪你的文采會好!”
“家母要求甚嚴,不敢怠慢。”戰禦寇繞案來到近前,岔開圍繞自己的話題,似笑非笑道:“說到文采,戰某可比不上響鈴公主的打油詩。”她戲弄宇文劄的事朝中傳得沸沸揚揚,人莫不知。
其其格不覺地又往後退,脫口還嘴:“不單是打油詩!”曾經閃耀著光芒的秋波,落寞不已,“是……是我在教訓宇文劄!你不允許我揭穿他,總不能不讓我修理他一下吧!”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她自作多情,做什麼就錯什麼,敗得灰頭土臉。
“我曉得你是替我出氣,我都曉得。”他的嗓音十分緩和,聽不出奚落的意味,話音微低,呢喃道:“所以我要謝你,其其格。”
他的謝語對她來說何其諷刺!為何她得到的總是最不稀罕的東西?其其格不敢再看那一雙令她飽嚐辛酸苦澀的邃眸,倉皇欲退,“我告辭了——”
戰禦寇想提醒她再往後退就是門檻,然而,為時太晚。
其其格的靴子絆住了橫檻,足下一歪,整個人失去平衡,仰麵栽倒!劇痛從腰後逐漸蔓延至四肢,骨頭像是散架似的,咯咯作響。
更難堪的是她的自尊。
一股莫大的委屈湧上心頭,頹坐在地,其其格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哭得好傷心,小臉憋得通紅,又是掉淚,又是頓足,十足的孩子氣。
戰禦寇一擰眉,卻笑不出口。不易察覺的憐惜悄悄襲來,他索性也屈身坐地,和她並肩,悠悠道:“初次見麵,你看起來隻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其其格,你哭的樣子真是……和兒時的綰娘如出一轍。不過,她長大了就學會了斂藏性子,我不清楚她想什麼。她如能像你這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或許一切都會改變……”其其格長長的睫毛上凝結著一顆淚珠,晶瑩剔透。在聽到他的話後,一時忘記了哭泣,眨眨眼眸,嗔道:“戰禦寇,你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叫你‘叔父’,休想占我這個便宜!”
“我從沒說讓你叫我叔父,而且你肯嗎?”他反問,見她不再哭泣,糾結的心略略放下。
其其格激動地搖頭,“不!我小時候沒見過你,也沒聽阿娘提過你!你是我自己找到的!”她不遺餘力地強調著他與她的相遇和母親無關,僅是際遇!
“是嗎?她從沒提過呀……”戰禦寇沉吟著。原來,綰娘連提都沒提過他,真的是情斷義絕,永無瓜葛了呢。
“不要提阿娘,你為什麼老提她?你是要借此來提醒我輩分嗎?那……大可不必。我不是阿娘,沒有她的溫柔,也永遠不會像她那樣出色,我隻是其其格。你有妻子,她也是個溫柔的女子。你們大隋的人都喜歡溫柔的女子,可我不是,所以注定還是不能被你接受,是不是?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些!”忍著一腔酸楚,她扶地而起。
“其其格。”他沉聲喝道,“你是個知難而退的女人!”
“你、你說我是什麼?”會是錯覺嗎?她聽到他稱她是個“女人”而非“女娃兒”?
見狀,戰禦寇一勾唇,冷冷道:“我不準備說第二遍,你如果是我麾下的兵士,早就被拉出去杖脊了。”
“你把話說清楚。”其其格的心怦怦亂跳。會又是她在自作多情嗎?短短幾天的功夫,他能徹頭徹尾地改變想法,成為另一個珍惜她的男人嗎?“你千萬不要耍我——我受不了這種玩笑,我會當真的呀。”
戰禦寇異常明亮的眸子劃過一抹痛色,利閃即逝。他猛地一把扯過她的纖腰,主動欺吻上那張猶沾著鹹鹹淚水的檀口。
“唔……”其其格全身一顫,剛要說出口的話便被吞沒。
他的吻若幹柴烈火,可甜蜜卻被黃連般的苦澀所掩蓋。
短短瞬間的唇舌勾卷,令其其格心神俱醉,雙臂輕環他的腰際,螓首順勢靠入那溫暖的懷裏,激動地哽咽:“你……你這樣對我,是改變主意要接受我了?”
“我承認你是與眾不同的。”他看她又要辯駁,率先道:“和綰娘、阿羽都不同,你隻是你——其其格。”
“戰禦寇。”其其格好似驚弓之鳥,生平第一次用那樣怯怯低語的口吻和人溝通,“你說話能不能直接點?我不懂……”
戰禦寇一抬她的下巴,沙啞道:“你不是要跟我嗎?你隻是一味地說,從不等別人回答,就自以為是地判斷是非曲直,撞了滿頭包能怪誰?”
“我、我哪有?”她嘟著嬌豔欲滴的菱唇,嗔道。
戰禦寇修長的指腹附著一層飽經磨礪的厚繭,款款摩挲著其其格柔膩的頸子。他吻了她!其實根本不必,他隻需告訴這丫頭那番話,她就會毫無察覺地跳入自己挖好的陷阱裏。但是,他失策了,吻她是沒經過思緒允許的行為。
其其格純淨的眼眸就那樣直勾勾地望著他,毫無芥蒂,仿佛那雙眸子隻容他一個人,任性而堅定,綿婉而刻骨。他已無法再逃避,隻有心裏最最清楚,當纏吻之時到底是誰擒誰,誰在誰的掌中失去控製。
其其格的出現,在一點一滴蠶食他的毅力。而今日,危若累卵的防線被她婆娑的淚徹底撕裂。他不想承認,卻不能不麵對現實。曾幾何時,他又有了新的牽絆?
然而——
“隻有一次機會。”他痛苦得吞咽滿腔苦水,“如果,你接受阿羽,又讓我不得不為你臣服,那麼,我娶你。”
其其格推開他的胸膛,起身到橫檻邊,扶著門閂扭頭問:“你的話當真?我能讓你不得不臣服,你就娶我?”
“隻要你不後悔。”
其其格怪異地揚了揚眉,“後悔?我不懂什麼叫‘後悔’,你是我選的男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
“無論如何?”他喃喃地重複,失神不已,“即使,日後你會抱恨也在所不惜?我可值得?”清楚真相後,其其格一定會恨死他,恨他利用她,而那憤恨足以將一切焚燒殆盡。
其其格以為他又在挑釁,索然一笑,說道:“若不能親手擒到堂堂戰大將軍,其其格才會抱恨終身!值不值得我心中有數,你管那些做什麼?婆婆媽媽的都不像你啦。”
是嗎?連她都發現了他的變化!
他會下地獄,而且罪無可赦的是連同她一起拉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