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海天一色(1 / 3)

South China Sea。

南海。近代也被翻譯為南中國海,麵積約350萬平方公裏,是世界第三大陸緣海。毗鄰中國南部各省,東接太平洋,南靠印度洋,島礁眾多,物產豐饒,是近現代以來地理位置極其微妙的軍事和交通要衝。

也是海洋守護者們的故鄉。

雖然人類的勘測結果南海最深處近六千公尺,但實際深度還要往下至少500公尺。在那人類探測不到的去處,生活著許多已經從地球現存物種裏消失滅絕的海洋生物。它們遠離被嚴重汙染的水域,不受侵擾的生息繁衍。

玄武的行宮“無尤”,就設在曾母暗沙附近,地處陽光充沛的淺海,斑斕的珊瑚礁和水草海魚置身其間,裝點出的絢爛美景,美過陸地上任何一個草場和花園。

無尤宮周圍設下了強大的結界,用危險的暗礁和複雜的海流阻止人類的任意進入——即使進入了,也會因時間和空間感的紊亂而失控。南海邊上的漁民,偶爾會撿到一些失去記憶的失事海員,老人們都說,那是衝撞了神域,被海主怪罪了。

紅三每每聽了這些言論就好笑,她想玄武才沒有那個閑心去降罪誤入的海員,隻不過人類在大自然麵前渺小無比,妄圖征服改造,那無異以卵擊石。

天色尚早,她先去無尤宮見了玄一,乖乖的彙報了大西洋近況,再彙報了和白二見麵的情況,成功博取對玄一撒嬌的機會,心滿意足,遂打道回府。

紅三的老家在立地暗沙,距離無尤宮不遠。順著海流彎過岬角,就看見一條沙礫鋪就的棧道,道路的盡頭站著一個身影,背著手,表情是一貫的雲淡風輕。

“小影!”紅三歡快的跑向自己兄弟,“你從珊瑚海回來了!”

黃影閑雲似的悠然而立,落日餘輝把他的素白長袍染成金紅,他神色不動的從背後掏出一段鯊魚脊骨,朝迎麵撲來的紅三“咚”的一聲敲下。

“……!”紅三捂著頭不可置信,“你打我?!而且還用老清家的骨頭?!你完了,我去告一狀,冷家清家都會來收拾你。”

“這也算不得什麼。”黃影的表情依舊和在溪邊品茗聽風時沒什麼區別,“這點小事,和我昨天發覺自己完全成了女體比起來,這一點痛算不得什麼。”

紅三隻能抱頭鼠竄:“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紅三的老家,是個不大的群落,相比較無尤宮的壯闊堂皇,這裏要閑適許多,環顧周圍,還頗有些小橋流水人家的遺風。此刻聽見前庭動靜,大家紛紛出來探望。

隻見他們尊貴的族長被追打的東躲西藏,狼狽之極。

“族長在叫救命。”

“可動手的是族長兄弟。”

“家務事啊……”

大家隻好都袖了手旁觀。紅三逃竄中餘光瞥見,歉疚滿懷頓時化為憤懣,逃也顧不得逃了,先教訓了族員再說:“你們!居然眼睜睜看著家庭暴力發生而不阻止!我不記得我有這樣教導過你們……”

話沒說完就被黃影再敲了一骨頭:“我們隻是在貫徹家法,適度的武力震懾,對於行為思想有偏差者是必須的。”

“家法?什麼時候定的?誰定的?”族長心想我隻是出遊了區區百多年,怎麼就出了個我不知道的家法。

“剛剛,你回來的時候。”黃影抱著那根虎鯊脊骨,嘴角忍不住露一絲笑意,“我製定的。”

圍觀的一眾非常有幸的目睹了他們尊貴的族長難得一見的表情,一個小男孩親昵的拉住紅三的手:“紅姨,你吃壞肚子了嗎?臉色好難看哦……”

離著群落稍遠一些的淺海裏,有座小小的院落,珊瑚柵欄四周圍起,不見一處多餘裝飾,樸素古拙。

紅三推開吱呀作響的柵欄門,院子裏的細砂映著海水折射的暮光,閃出粉金似的華彩。紅幽倚坐在珊瑚塌上,靜靜的看著遙遠的海平麵,那裏有連天的火燒雲正在燃燒。

“幽姑姑。”紅三輕輕的走到長輩身邊,趴上她的膝頭。

紅幽看著百多年沒見的孩子,寂寥的神情裏泛出一絲笑意來:“回來了。”

“嗯。”

隻是這些時日未見,幽姑姑的氣場就虛弱到這樣的地步了。紅三抬起頭來,觸目便是紅幽泛了灰白的發絲,不由暗暗神傷,那頭玫瑰色的長發,曾經是無尤宮一道絕美的景色啊。

十分紅處便成灰。

紅幽察覺到晚輩的心思,便又笑了:“無妨。珊瑚蟲若是不死,又哪裏來的珊瑚礁呢?”

紅三趴進姑姑的懷裏:“我知道……隻是舍不得姑姑……”

紅幽輕輕撫摩孩子的長發:“和人類生活的久了,就免不了要沾染他們的七情六欲。小三,這次從岸上回來,你是不是有什麼未了的心事?”

這孩子眉眼間鬱鬱纏綿,不複往日心無雜念的清澈。想必是遇到了什麼觸動真心的人物事,又沒能斷了緣分,讓她牽掛著放不下。

“沒事。”紅三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個人那些事,“我回來了,就什麼事就沒有了。”

哪裏像是沒事的樣子,紅幽在心裏暗歎。家裏這一對雙生兒,個性用閑雲野鶴來形容是再合適不過了,天生的自由隨性,小節不拘,大事淡定。

可偏偏這樣豁達的孩子,卻總會在自己最在乎的事情麵前退縮,會駐步不前,會選擇放棄。

“有的時候,自我犧牲並不能成全什麼。你隻是想當然的避免了對他人的傷害,可回避這種行為,或許就已經傷害到了誰。”紅幽注視著小三,一雙眸子清澈的洞悉人心,“小三,這些你想過嗎?”

紅三睜大了雙眼,眼眶漸漸的紅了:“我隻是……想讓他有個普通人的幸福生活,我不是人類,現在又是雄體……沒有辦法,我不能再繼續留在他身邊,反正三年後,他就會忘記一切……”

原來是人類的男子。紅幽把心底的那口氣直歎了出來:“萬一他記得呢?就像裴旻那樣,離開喜蛛遠不止三年,卻到死也還記得她。”

紅三全身大震,眼淚終於簌簌而下:“我寧願他忘記,什麼也不要記得……”

“傻瓜,你想和姑姑一樣,留著一輩子的遺憾嗎?”紅幽替小三拭去淚水,“學學喜蛛和白二,別輕言放棄。”

夕陽緩緩沉入海平線,紅光濃烈,燒著了整片海。紅三握著姑姑漸冷的手,淚流滿麵點頭:“好……”

紅幽微垂著頭,唇邊一絲笑意,灰白的長發散落肩頭,漸漸化灰,流沙一般四散消逝。

黃影不知何時站在了柵欄門外,靜靜的目送長輩離開。曾經的絢爛年華,曾經的寂寞如殤,如今都回歸虛無,除了記憶,什麼也沒留下。

紅三徒伸著手,想攏住四下飛散的灰燼,黃影望著她的背影,恍惚失神。

珊瑚蟲和蟲黃藻,是互惠共存的雙生,蟲黃藻保障珊瑚蟲的新陳代謝和骨骼生長,珊瑚蟲為蟲黃藻提供生存的養分——二者缺一不可,才能造就守護海洋的珊瑚礁。

可這樣同生共死的雙生,卻從來沒有出現過幸福的戀情,無論是上一代的紅幽和黃離,還是現在的……

黃影站在自己雙生的身後,不覺癡了。

身邊卻忽然掠過一道黃光,卷進消散的飛灰裏,依依纏繞,仿佛耳鬢廝磨的溫存。黃影脫口而出:“離叔!”

那黃光纏繞著飛灰,漸漸消逝了去,卻在最後一刻,閃出了絢麗之極的玫瑰紅色。紅三默默的站起身,沒有回頭:“小影,將來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來陪我?”

黃影沉默一下,平靜的開口:“我對你的感情,並不亞於兩位長輩之間。”

“嗯。”紅三深吸了一口氣,擦去眼淚,“黃影聽令:著珊瑚海總管黃影,接任珊瑚族長老,任期不限,至死方休。”

紅三轉過身來,眼睛裏竟是有笑意的:“這些責任一擔,命就更短了。”

黃影便也微微一笑:“已經活了夠長時間,我沒打算看到地球毀滅的那一天。”

紅三走過來,輕輕把頭靠上黃影的肩:“小影我愛你。”

“嗯。”黃影伸手攬住紅三的腰,讓她在自己身上靠的更舒服些,“你啊,就算變成了雄體,愛撒嬌的脾氣也一點沒見改。”

如此相愛,親昵無間。

一對雙生頭靠著頭,靜靜看著夕陽沒入海平麵,隻剩黑暗。

珊瑚族長老和前任族長去世的消息,迅速的傳遍了海洋各地,那一刻,全世界的珊瑚停止了生長,用人類聽不到的聲音,慟哭。

王家明的葬禮之後,已經過去兩個月。聞仕嫻沒有回S城,她決定暫時留在倫敦,打理“Will”在歐洲的生意。

以及,照顧王家明的父母。

聞仕琰沒能勸妹妹,隻是加撥了一組得力能幹的人馬到歐洲。但旁人卻很有反對意見,激烈一點的比如小鷗:“兄妹幾個,非要弄得各自都孤零零的,這算怎麼回事嘛。”

那句話讓她老板深受刺激,差點就要當著她的麵落下淚來。

晚上,聞仕琰開車去了紅三曾經住過的別墅,那裏如今又成了空宅,隻有庭院裏的植物們長的鬱鬱蔥蘢。聞仕琰推開主臥室的門,裏麵一切整潔有序,空氣清涼,早已沒了那人曾經生活過的氣息。

接近三個月,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沒有聯絡,去向不明,就連去逼問上頭也得不到他想要的消息。

紅三不見了。

這個意識在聞仕琰心裏清晰的回響起來,讓他倉皇,甚至恐懼。他握緊了冰涼的拳頭: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去哪裏找?聞仕琰很微妙的第一個想到了B大那個娃娃臉的年輕院長。

朱雀被聞仕琰拜訪的時候,正在非常悠閑的享受茶道,功夫茶具龍門陣,自得其樂:“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碗茶;舉頭看日影,已複西南斜。樂人惜日促,憂人厭年賒;無憂無樂者,長短任生涯。”

一副活了天荒地老一般的老人家脾性,聞仕琰怎麼看那言行舉止都跟那張漂亮精致的娃娃臉不搭邊。

朱雀把凍石杯子遞到聞仕琰麵前:“品一下,難得的武夷大紅袍。”

泛著蘭花的茶香撲鼻而來,聞仕琰深深呼吸,紅塵中摸爬滾打的憂心煩惱仿佛都被滌蕩了一遍:“這茶,有禪意。”

朱雀看著聞仕琰頓時清明起來的眼睛,滿意的笑了:“說的好!”

這個男人,眼底憔悴,氣場焦灼不寧,比之三個月前幾乎判若兩人。朱雀不打算問聞仕琰來意,隻等他自己開口。

“我想打聽一個人。”聞仕琰放下杯子直奔主題,“你知道紅三現在在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