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對著留下來陪她一起沉默的黃影感慨:“兩位長輩,明明相愛,卻彼此蹉跎了一輩子。”
“主上,我有個請求。”黃影語氣莊重,“關於小三的……”
玄一聽完黃影的話動容了:“傻瓜……小三如果再上岸,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樣你都無所謂嗎?”
“就像主上所說,與其兩個人蹉跎一輩子,不如讓其中一個得到幸福。”黃影的表情忽然苦澀,哪裏有無所謂的樣子,分明是很有所謂。
玄一隻好歎氣:“好,我幫你,但是你將來不能後悔。”
黃影離開玄一的書房,朝後殿而去。紅三正在棋盤上和清缶殺的難分伯仲,也不抬頭:“小影,等我一起走。”
仿佛後腦勺長了眼睛。
黃影從她身後走近,安靜的陪著看棋麵分出勝負。紅三站起來伸懶腰,心滿意足的跟著黃影回家。
日漸西斜,一對雙生沿著沙礫鋪就的小路走的很悠閑。黃影輕輕開口:“小三,給我三年的時間。”
“嗯?”
“三年以後,你會換回女體。”
“什麼?”紅三總算聽清並且消化了黃影說的話,一把抓住自己兄弟的胳膊,“是不是你跟玄老大說什麼了?”
“主上的意思,是我們閉關三年,安穩住各地珊瑚的生長形態。三年過後,我們的性別就能互換過來。”黃影神色不動的說著,雖然胳膊被抓疼了而心髒也仿佛被抓著一樣疼。
紅三怔怔的鬆開手:“哦……”
原來如此。紅三想起很多年前,為了瀕死的白二,玄一用擔下海洋守護者重責的條件,換當時的玄武主上出手相救那件事。
“小影……”紅三擁抱自己的半身,“我走了你會寂寞嗎?”
黃影嘴角抽了抽,心想明知道我肯定是寂寞的卻偏要說出來,這個家夥哪都好就是腦子缺根筋,什麼都能說出口,也不怕傷人心……
很受傷的黃影不能像他的半身那樣動不動就撒嬌,假裝淡定:“主上還說了,以後你每過一甲子回無尤宮述職一次,當然平時沒事也可以經常回來。”
“我會經常回來。”紅三把腦袋拱在黃影的頸窩裏蹭,“不然要六十年才能見小影一次,我多寂寞啊。”
明明一走就是四百年不見人,黃影無語看天。
旁邊的海流忽然震蕩起來,一大群旗魚吵雜而過,領頭的那隻停下來,遊到紅三麵前:“紅大人,我替白二大人傳話,她約您三天後到黃岩島見麵。”
紅三道了謝覺得納悶:“二子又在玩什麼?”
聞仕琰駕駛著直升機斜斜的掠過海麵,整個海洋漆黑一團,隻有遙遠的海平麵有燈塔和遠洋輪的光線閃過,聞仕琰把速度開到最大,依靠雷達的指示摸黑向前。
午夜飛行。大名鼎鼎的經典香水,誕生於1933年,以高貴神秘的東方香氛風靡了一個多世紀,現在已經下架絕版,許多擁護者欲求一瓶而不得。
聞仕琰握著操縱杆聚精會神,午夜飛行,而且是長途飛行,這可不是那麼浪漫的事情。將近500海裏的航程,3個多小時的飛行時間,中途不能續航,他必須在燃油耗盡之前飛抵目的地。
不然,就會連人帶機掉進南中國海裏去喂魚。
“那白二不是玩我的吧?”聞仕琰開始深切的懷疑這醒悟會不會來的太晚。
三天前,白二跟著他從倫敦返回B城,馬不停蹄的直接轉機飛到S城,剛想喘口氣,又被她腳不沾地的拖到金沙灣,在一處環保科研機構的大院子裏,指一指草坪上一架安靜停泊的直升飛機:“借給你用。”
那語氣就跟說“你沒筆用嗎我借你一支”般平常:“你應該有飛行執照吧。”
“我受過嚴格的戰鬥機駕駛訓練。”聞仕琰腳步不動,眼神犀利的打量白二,“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部最新型號的武裝隱型直升機,由於功能過於強大而導致製造成本過高,並沒有納入量產體係,全球的數量加起來,也不過十二架。
民間普通人連機體的真麵目也不可能見識,更何況擁有。
白二無視聞仕琰那X光線一般的視線:“我姓白名二,有個叫玄一的姐姐,還有個叫紅三的妹妹。我連家譜都告訴你了,聞先生還想知道什麼?”
聞仕琰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終於明白紅三那指鹿為馬東拉西扯的打太極功夫是從何而來,分明是跟這位白二如出一轍。
聞仕琰現在覺得這位一開始就給他“很不好惹”印象的二姐,很親切。親切的他幾乎想伸出手去拍拍白二的頭,就像他一貫對紅三那樣的做法。
白二也笑:“你先休息,明天淩晨2點起飛,目標黃岩島,你一個人去,我已經把機上的飛彈全拆了,加裝了四箱燃油,返航時用。”
“白二。”聞仕琰很平靜的開口,“你打算殺了我嗎?”
他再次確認了這個女人不好惹。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南海是極其敏感的海防重地,從金沙灣到黃岩島,想在燃油耗盡之前飛抵,航線必須穿過軍事禁飛區。
讓他半夜開著武裝直升機,還不是民用機,去飛過南中國海——他可以想見其結果就是在中國海防軍的導彈下碎成魚飼料,魚還不見得愛吃。
白二又笑了:“我疏忽了,差點忘記給你識別番號。你要牢記這組字母和數字,它們是你的免死金牌。”
聞仕琰注視著白二清婉溫柔的笑容,暗暗咬牙,伸手接過了飛行員裝備:“不管能不能見到小三,我都非常感謝你。”
畢竟這樣挑戰生死的極限遊戲,不是隨時都能玩的。聞仕琰握緊了操縱杆又開始樂天的阿Q:再說,這麼先進的機體也不是想開就隨時都能開的。
雷達突然出現警告,掃描圖顯示直升機陷入一組飛行小隊的包圍中,前方一架機體,後翼兩側分別一架。更糟糕的是,直升機已經被導彈牢牢鎖定。
無線電接收到對方的警告和質詢,分別用中英文發出,要求聞仕琰報上所屬機構以及目的。聞仕琰冷靜的說出白二交給他的識別番號,對方沉默了,雷達上的三架機體忽然消失,來無影去無蹤。
“真的是免死金牌……”聞仕琰兩手冷汗,摸一摸脖子上尚在安好的腦袋,不覺後怕。
直升機沿著漆黑的海麵前行,漸漸接近目的地。
黃岩島,中沙群島唯一一座露出海麵的島礁,隸屬中國領土境內,以東是水深超過五千米的馬尼拉海溝,那是和菲律賓群島的自然地理分界。
聞仕琰一路有驚無險的到達黃岩島,把直升機停在南岩礁塊旁邊,朝著立地暗沙方向找了塊相對平坦些的窪地,躺下來休息。
天際開始微微泛白,東方海平線上能看到明亮的金星閃爍。在古代神話裏,希臘人稱金星為“阿佛洛狄忒”,而羅馬人叫它“維納斯”。
愛與美的女神。
聞仕琰懷著忐忑而期待的心情,仿佛初次約會心儀女孩的小毛頭一般,等待與自己的維納斯在海上重逢。奔波了幾天,他躺下來就覺得累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管凹凸不平的礁岩躺的不舒服,漸漸睡著。
沒有人聲吵雜,隻有海風掠過浪尖的濤聲,和海鳥忽遠忽近的鳴叫。
鳥鳴忽然激越起來,聞仕琰被驚醒,一躍而起,險些直撲到海裏去,這才徹底清醒,發覺身後聚攏了一大群不同種類的海鳥,朝著海麵興奮的鳴叫著。
像是在迎接誰。
海平麵隱隱泛起紅光,一點光亮穿破天水相接的那一線,放射出萬千條光芒,海麵一霎時映紅了。
那是不同尋常的紅,在一大片淺金色的碎光中閃爍著漸漸接近島礁。紅三踩著海底山峰的脊梁,一步一步走向黃岩島。
聞仕琰看著那個美的驚心動魄的人從海底踏浪而來,豔麗的紅色長發,還有他魂牽夢縈的熟悉眼眸:“小……三?”
那人身後一輪朝陽噴薄而出,照亮了整個世界。
聞仕琰再也顧不得許多,跳進海裏,嘩啦嘩啦踩著水朝紅三跑過去,一把抱住,再不想放手。
紅三的紅發紅眸在陽光下變成了普通的黑色,微笑著任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把自己抱的死緊:“你不怕水了?”
“果然是紅三。”聞仕琰幾乎是貪婪的看著紅三幾個月沒見的臉,紅三不由好笑,“喂喂,你沒確認就撲過來抱人,就不怕抱錯了?”
“嘿嘿,真的是小三。”聞仕琰抱著人開始傻笑。
紅三無語,一巴掌拍上聞仕琰的額頭:“才多久沒見,就傻了?”
手被握住,一個吻俯身下來,灼熱而激烈。海浪在他們身邊卷起又平伏,偶爾一個大浪兜頭撲下,聞仕琰卻不為所動,貼緊紅三的唇瓣,舌尖攻城掠地。
紅三終於被放開的時候,唇已經微微腫了,雙頰緋紅:“我總算見識到了,世界潛水冠軍的肺活量。”
聞仕琰聽出了那語氣裏的調侃,輕輕咬一口紅三的鼻尖:“我給你再見識一次。”
“不……”微弱的抗議消失在堵起的唇舌之間,紅三攀緊男人的肩背,纏綿回應。
“……你打算就這麼站在這裏吻一天麼?”
紅三輕軟的斜襟白袍被海風吹的飛揚,明明剛從海裏出來,上麵卻不見一絲水跡。聞仕琰看在眼裏,很好奇,卻忍住不問。紅三察覺了他的目光,不由心裏默笑,一轉眼瞥見南岩邊停著的直升機,立刻磨牙了:“我就知道是二子搗的鬼!”
聞仕琰適時轉移紅三注意力,指了指陽光下碧波萬頃的汪洋:“你是直接從海裏出來的嗎?”
紅三回頭看一眼聞仕琰,眼神閃了閃,然後點頭:“是。”
聞仕琰的表情是“哦,原來如此”,不見一絲震驚和意外。
於是紅三意外了:“你不害怕?”
“怕什麼?”聞仕琰不動聲色。
紅三直視聞仕琰的雙眼:“因為我們不是人類。”
聞仕琰看似鎮定的表情終於複雜起來,半晌苦笑:“老實說,我曾想過你們是不是外星人。”
“噗!”
聞仕琰惱怒的看著紅三忍不住噴笑出聲甚至笑的扶倒在礁岩上作捶胸頓足狀:“喂,別笑了,到底是不是?”
島上的海鳥們也在一旁拍打著翅膀湊熱鬧,仿佛集體嘲笑聞仕琰的異想天開。紅三擦去眼角的飛淚:“你猜錯了。”
“我們是土生土長的地球生物。”
但不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