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短促又有力。
柳結濃漂亮的身手就像是在進行舞蹈表演,前翻、後仰、出拳、落掌、彈跳、縱躍,一招一式一進一退間風華盡現。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看似輕飄飄軟綿綿,可落到人身上,卻有一種疼痛穿過衣衫,進入皮層,直達心脈,痛不可仰。
輕鬆摞倒二人後,她加入魏聚塵的戰鬥圈。在打照麵的刹那,埋藏已久的思念噴薄而出,兩人下手都毫不留情,招招狠辣,隻求迅速結束戰鬥,立刻投入彼此懷抱。
另一邊的水沾羅承襲其一貫的快狠準的風格,三招兩式間就製服了對手。
望著地上七零八落的敵人,三個勝利者對視一笑。
而後,魏聚塵把柳結濃拉入懷中,緊緊摟住。
從來沒有哪一刻,他是如此感謝她的師父授她如此精妙絕倫的身手。
柳結濃被他摟得身體隱隱發疼卻不願出聲提醒,隻是深深地深深地體會他的不安、惶恐,深深地深深地體會什麼叫痛並快樂。
“該死的,我絕不放過她!”
他抵著她肩頭,惡狠狠地發誓。
雖然說她現在毫發無傷,可一想到任何“萬一”的可能性,他就止不住輕顫。
萬一,她沒有戴上尋尋覓覓;萬一,她沒有高深莫測的身手;萬一,她真的被催眠成功;萬一,他稍微來遲一步;萬一……無數種萬一,偶爾的差之毫厘,就可能造成永久的失之萬裏。
“我現在很好很安全,我們馬上離開這裏。”
柳結濃輕撫著他的背柔聲安慰,唯恐一個音量的提高就會惹得懷中的風火球男人躥起三尺高。
魏聚塵又上下檢查她一番,待看清她臉上的汙痕是鞋底印時,他的臉頓時往下一拉,十指捏握成拳,咬牙切齒,“該死的,我絕不放過她!”
恰逢其時,水沾羅的聲音從叉車後響起:“老大,這兒還有一個,你最好親自過來看看!”
柳結濃歎口氣,忙堵住耳朵。
不出她所料,三秒後,一聲怒吼差點掀翻屋頂:“該死的!”
伴著他的咒罵,水沾羅猶火上澆油地點評:“嘖,原來你們男人脫光了就長這德性,真醜。”
“該死的!畜牲!”
“停!老大,他已經死了,師姐的封喉手法精湛到位無人可敵,你不必事後諸葛。幸好沒讓你聽到那段監控錄音,否則,今晚計劃肯定要被你搞砸。”
“什麼錄音?”
柳結濃敲敲叉車,打岔:“這裏不宜久留,離開再說。”
一臉陰霾的魏聚塵立刻擋到她麵前,遮住身後赤身裸體的男屍,壓根兒忘了她才是看到那團肉軀的第一人。
柳結濃再歎口氣,抬指撫平他眉間深深的皺褶,“我沒你想的那麼嬌弱,你不要做無謂的擔心。”
除了擔心外,他更多的是自責。一想到他竟然將她置於虎口之中,一想到她可能遭到各種殘忍對待,一想到他有可能再也見不到活生生的她,一想到無數種令人一經想起就後怕不已的“萬一”,他就無法原諒自己。他低估了那個女人的狠毒就可能賠上心愛女人一生的幸福,這樣的大意,他能釋懷!
魏聚塵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汙痕,脫下身上的防水夜行衣裹在她身上,擁著她鑽進了雨幕。
二十分鍾後,一行三人上了一輛房車,車內各種精密儀器正在忙碌分析數據,電腦屏幕上高速滾動著不知名的字符。
魏聚塵胡亂拿毛巾擦了擦頭發,即刻坐到電腦前,十指翻飛敲下一串命令符。
當調出那段監控錄音,聽到那個該死的女人在說什麼“這裏有好多男人”,他的拳頭終於砸了下去。
“該死的!”
這一次,他的憤怒不是燃燒天堂的怒焰,而是沸騰的地獄之水。
從沒見過他露出如此陰沉凶狠表情的柳結濃不禁為費潔瑩捏了把冷汗。明天,會有怎樣的了斷?
第二天,烈日炙烤著大地,若不是地麵尚有未退幹淨的積水,恐怕無人會信前一日曾有暴雨傾盆。
接到曾無敵的消息後,房車立刻駛往目的地。
同樣是廢棄的廠房,隻不過隔了幾個街區,卻呈現出了天壤之別,一邊是罪惡的深淵,一邊是藝術的天堂。
下了車,經過一大片色彩繽紛的塗鴉牆,眼前現出“仿真館”三個大字。
看到那三個字,柳結濃撫了撫胸口,壓下湧上喉間的酸澀之氣。
“真變態!”
水沾羅厭惡地瞟了眼那些用人的仿真四肢和內髒器官拚成的“仿真館”,撇轉了頭。
魏聚塵抿著唇沒有告訴她們,那些她們以及他人以為的仿真物,其實不是“仿真”,而是“真”。“仿真”二字,不過是誤人視聽,掩人耳目。
步入館內,更多的“仿真”藝術品,看得柳結濃終於忍不住幹嘔。
盤旋在屋梁上吐著蛇信的巨蟒,掛在牆上一副王者之相的獅子頭,伏在地上鼓著渾濁的眼珠瞪人的食人鱷,散落四處姿勢各異的癩疤蟾蜍以及在陽光下閃著銀輝的傳說之狼,構成一幅陰森而詭異的視覺衝擊,令人不由得神經緊繃。
隨著“噔噔”數聲響,門窗係數落下,室內頓時昏暗不明。
魏聚塵一手握著柳結濃,一手牽住水沾羅,三人背靠背組成一個防護金三角。
當壁燈一盞一盞亮起,他們看到壁燈下站了一排黑衣男子,隨後,費老嗬嗬笑著走了出來,身後跟著臉色不怎麼好看的費潔瑩。
“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麼快,真是後生可畏。”
魏聚塵冷哼一聲,完全不願和他假客套,“昨天令嬡綁架了我的妻子,我今天自然要來討個說法。”
“哦?”費老慢悠悠地端起茶盞,陶醉地嗅一嗅後,輕輕放下,臉上出現惋惜之色,“我一直以為你能成為我的乘龍快婿,今日聽來,這夢算是不能做了。唉,潔瑩這孩子從小就死心眼兒,看在我們相交多年的分上,你就別和她一般見識,好不好?潔瑩,還不向你魏大哥魏大嫂道歉?!”
費潔瑩抿著嘴,指尖微微顫抖,一言不發。
“啪”一聲脆響後,費潔瑩臉上現出五個指印。
“休想。”她偏回頭,抬指拭去嘴角的血漬,輕輕吐出兩個字。
在費老第二次揚起手時,費潔瑩扯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你要是再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會讓你後悔曾經當過我爸爸。”
聽了這話,費老瞪了她兩秒,最終悻悻放下手。
接著,費潔瑩冷笑著看向魏聚塵和柳結濃,“塵,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惡!你怎麼能聯合她一起來欺騙我!你們騙我倒也罷了,沒想到,平時待我那麼好的伯母,到了緊要關頭,竟然也配合你們演那場戲來背叛我!我,不會原諒你們,一個都不會!”
回應她的魏聚塵語氣森寒,字字清晰:“你的原不原諒,對我們來說,無關痛癢。而你,費潔瑩,平時待你那麼好的伯母,你都要借刀殺人置她於死地,你怎麼還敢理直氣壯談什麼原諒!還有,你對我妻子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會原諒,一個都不會!”
“妻子?嗬,妻子。”費潔瑩輕笑出聲,眼中升起薄薄一片水光。
她夢寐以求的“妻子”頭銜,他竟然這麼輕易就給了別人。
柳結濃不忍地掐掐魏聚塵的手心,衝他搖了搖頭。
看到他們之間的眉來眼去,費潔瑩笑得更歡,笑得眼淚撲落落往下掉。
“塵,要死就讓我今天死個明白,我問你幾個問題,請你誠實回答我,好嗎?”
片刻後,費潔瑩似沒事人兒般拭去眼角的淚,柔柔地望向魏聚塵。
見他沒吭聲,她自行問了下去:“塵,關於我會催眠術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柳結濃又掐了掐他的手心,他這才不甘不願地開口:“小時候,你摸了摸我家魚缸的魚,碰了碰我養的寵物龜,戳了戳東流捉回的小雞,結果它們就翻著肚皮合上了眼。你該知道,任何事情,縱使千遮萬掩隱藏得再好,也總會留下蛛絲馬跡可循。”
“我想,你之前隻是猜測吧,是不是因為S組織那樁案子,你才肯定了你的猜測?”
聽到“S組織”,費老斥道:“潔瑩,少胡說八道!”
費潔瑩哼道:“我尊敬的父親,你以為他今天來當真隻是為了給他妻子討回公道?這幾年你沉迷在這間仿真館,當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魏聚塵也不瞞她,“不錯!既然我們天下保全接了S組織的鏢,自然會傾心盡力保住它。這一回,它從我手裏丟失,我將它找回則是責無旁貸。隻是,在調查搜尋過程中,晚輩有幸見識到費老的臥薪嚐膽處心積慮,實在令晚輩大開眼界歎服不已。不知,我們天下到底在哪裏得罪了震遠,竟然勞煩費老耗心耗力上演無間道。”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分上,我這獨角戲看來是唱不下去了。”費老慢吞吞放下茶盞,收起臉上彌勒佛般的笑容,眼神露出狠厲之色。
“魏賢侄,你當真不知?”看到魏聚塵的不解,費老背著手站起來,在室內踱起了方步,“你父親生前可有向你提到過《震遠家譜》?”
“震遠家譜?和我天下有何關係?”
“嗬,說到關係,那可真是源遠流長。”費老走到傳說之狼前,輕輕摩挲它銀亮的毛發,“而這個漫長故事的源頭,就是始於一頭銀毛狼。據《震遠家譜》記載,在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崛起了兩大鏢局,南曰天下,北曰震遠。一直以來,兩家鏢局都如同南轅北轍般毫無交集相安無事。然而,有一天,一道聖旨將這兩家鏢局牽扯到了一起。當朝皇帝得到異域的神奇貢品,據說此貢品可治百病可解千毒可延年益壽可長生不老,為了確保貢品的萬無一失,皇帝下令由兩家極負盛名的鏢局親自到異域護送貢品進京。最初,護送的旅途雖然也會遇到一些危機,但都在雙方鏢師的共同努力下化險為夷。隻是,後來,因為一件事,才使得整個故事走向了失控的絕境。從異域到京城,跋山涉水,赴湯蹈火,對震遠來說都不算什麼,可惜就可惜在震遠的大當家是個鐵骨柔情愛妻如命的錚錚漢子。經過一年的辛勞,眼看著即將順利抵達京城,震遠的當家主母卻因旅途勞累而流產,大量失血,生命垂危。至此,矛盾就此激發。震遠大當家想借貢品一用保全愛妻性命,無奈天下大當家對皇帝忠心耿耿,不願冒一絲絲讓貢品出事的風險,遂商量不成演變成爭執,再繼而動起了手。盡管後來震遠大老家搶到了貢品,卻因延誤了時機,愛妻早已屍體冰涼。一怒之下,喪失理智的震遠大當家揮劍刺死了天下大當家,雙方人馬立時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說到這裏,費老轉頭看向魏聚塵,“在那一役中,天下和震遠都失去了正統血脈的繼承人,也讓異域的貢品不知所蹤。皇帝得知以後,龍顏大怒,下令將天下和震遠滿門抄斬一個不留。得到消息的天下和震遠遂逃離中原,隱姓埋名才得以保存旁支血脈。抓人未獲的皇上遂請了做法之人給天下和震遠下了血咒,咒天下鏢局的男當家都活不過四十歲,咒震遠鏢局的男當家永遠沒有兒子。自此,天下和震遠被困於血咒,直至今日都不得解。”
魏聚塵憶起小時候聽父親提到過的家族史,他們天下幾乎每一個當家人都沒活過四十歲。曾祖父逝於三十三歲,祖父逝於三十六歲,父親逝於三十九歲。而震遠,每一個當家人都是過繼而來,每一個現任大當家都和前一任大當家沒有直係親屬關係。到了費老這一代,費氏的所有近親遠親竟然沒有一個能生出兒子,由此費潔瑩才有幸能和親生父母生活在一起,而不是被拿去與人交換兒子。
“其實,此咒並非死咒,尚有破解之法。”費老頓了頓,看向柳結濃,“如果沒有你,也許此咒已破也未可知。”
“聽費老此言,破咒之法就是天下與震遠聯姻?”魏聚塵捏緊柳結濃的手,直視著費老,“所以,一直以來,你們才極力搓合我與令嬡的婚事?”
“不錯!如果你不想步你祖先的後塵英年早逝的話,你最好是和潔瑩成親。柳小姐,如果你真愛他,你是不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壽終正寢?其實,我並不想拆散你們,所以,魏賢侄,隻要你答應和潔瑩成親,生了孩子以後,能將一個兒子冠以費姓,其他的事情,隻要柳小姐不覺委屈,你完全可以繼續和她雙宿雙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