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啊——在他決定撤防的時候又出狀況,這淺約如杏花的少女,城府至此,要他如何不在沉溺的同時繃緊了神經?
但是完全轉不開眼光……這麼多年,還能為誰如此?找不到第二個,找到了也不是他要的,他越來越肯定這點。
誠然是出乎意料的動心,然而相識以來,他哪裏有工夫去想這些?驚慕她的才智,安適她的言止,興致勃勃地鬥法,獨角戲也無比起勁,可是她稍一皺眉,他又不忍心起來。
不忍心呢。
相從被他盯得有些局促,“殷主事?”
“嗯?”殷采衣讓她一喚,忽然就無比春風滿麵地笑了起來,好像剛才凋零的海棠花全都開到了他臉上,“相從。”他還是盯著她,聲音都輕盈起來,“我要去現場查探一下,看究竟是不是我們認為的那個地方。來回大約五六天的時間,這陣子不太平,你呆在坊裏就好,有事也別一個人出去,安全些。”
相從努力將他的高興當作是因為事件有了突破,可惜還是覺得有些詭異,退了一步,點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殷采衣似乎愉快得昏了頭,全看不見她的躲閃,居然往前走了兩步,把彼此的距離拉得更近,眼睛彎成了月牙,涼意全消失無蹤,“我——”
陽光照在身上,相從莫名地覺得臉有些發熱。
殷采衣重複了一遍:“我——”
那個音頓在那裏,頓了足有一刻,殷采衣的臉上出現奇怪的懊惱鬱悶之色,他無聲喃喃了一句不知什麼,跟著歎了口氣,道:“算了,你等我回來再說吧,注意安全,嗯?”
見相從點了頭,方一路去了,風裏送來幾句似乎是“怎麼說不出來,可惡……”之類的咕噥。
相從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遠去,臉色慢慢幽暗了下來。
安全嗎?她被拖下水是難免的了,沈忍寒那個懷的眼神,她來的時機這麼湊巧,身份又如此曖昧,不被慮才是奇怪的事。
這其實是個十分粗糙的圈套,沒有任何可稱道的所謂精心設計的細節,殷采衣是什麼人物,本身隨時隨地就能借著條件編出無數個圈套出來,哪是這種一目了然的把戲套得住的。
然而關鍵是,這時機實在選得好,殷采衣的大半心都在她身上——窒住,深吸了口氣。
視線被混淆住,進度必然受影響,隻要拖過半月之期,這麼嚴重的失責,殷采衣的坊主之位大半是保不住的。
相從苦笑,即墨好心幫她製造接近的機會,卻不曾想是入了一個莫名的泥坑中,她盡了所能地對他好,雖然本來就沒有懷著要有回報的心思,但是,但是連那人一點點的信任都求不得——
她微閉了一下眼,心裏有些難過。
被拖下水她從來就不介意,被懷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但是——來自於那個人——
想象和現實終究是有差距,以為隻要守著就好,真的接近了,卻不能不渴望,明知是不帶真心的試探,依然因那隻言片語心動。
然後,不得不麵對現實。
想當作看不見,卻已習慣了冷靜的洞悉,多年的曆練條件反射出背後的真實,竟是連自欺都辦不到。
尤其那日五哥說——
他完整轉述了殷采衣回來時和他的談話,同行以來,她被數次算計試探,加起來卻也沒那天的遍體生涼。
日影移動,被陽光照得有些出汗,相從醒過神,慢慢往中庭走去。
解決了這次的事件,也許,她就該回去了。
殷采衣這一去一回恰好花了七日,大半的惑都得到印證,徐州貢品被劫事件,基本已經摸清,遂緊往將離坊趕,欲早些把消息傳給負責的宮無釋。後續的算賬事宜也順便扔過去,他自己坊裏的事還一團迷霧,才沒工夫在不相幹的事上窮耗。
不過有那個敏銳的丫頭在,那裏的事說不定也解決了呢。
殷采衣心情甚好地一邊趕路一邊想。他臨走時還有話沒有說完,那丫頭身上牽扯的線太多,雖然度砂已經是另一筆賬,可以忽略不計,卻還有個不知名的分行主事,加上和三爺之間的曖昧不清,要思想以後的長久,總要把礙事的東西全剔除了才好。
他轉著心思想著要怎麼先把那個主事的名字套出來,再去怎樣怎樣。唔,想到初見麵時,那丫頭那樣沉靜而堅定的語氣就有點鬱悶——
我隻是要見一個人。
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臭小子,敢搶先他一步,不過排除查探下來,應該也不太難才對。
至於三爺,打是打不過的,不過可以從即墨那裏下手。越想心情越好,路上一場大雨也沒澆熄他的熱情。
他這時完全想不到,就在這七天,將離坊裏已經翻了天地。
他走的第二天,緊鄰海棠的紫薇花林步上了香消玉殞的後塵。
第三天,沈忍寒調回了一半的暗衛看護花圃。
第四天的三更,就是下著大雨的那天,沈忍寒和兩個暗衛在花圃裏遇到拿著毒粉的相從,與她私會的陌生人影逃走。
第五天,相從被關入地牢,度砂與沈忍寒當場翻臉,非但不準任何人拷問,連靠近都不準,日夜守在地牢門前,凡飲食必事先嚐過。沈忍寒忍無可忍,與度砂打成兩敗俱傷。
第六天,因為兩位副坊主通通受傷,無人做主,坊裏人心浮動,表麵無事,暗裏早已亂成一團,謠言如草瘋長。
就在要變成一鍋粥的時候,第七天,總算——殷采衣趕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