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下去,但誰都知道他的意思。身為四大執事者之一的宮四少,都不知道護送的貢品在這方麵的禁忌,八竿子打不著的隻會用刀劍說話的外行誓門是怎麼會想到這麼細微的地方的?!
齋裏有內鬼——這根本就是想也不用想的事情了!
宮四腦子轉得極快:“等等,你開始說‘越獄’這個詞?你把她關了起來?”他手指向相從,頓了一下,極度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以為是她?”
相從垂目,繼續看著手中的茶杯。
“四少的反應真有趣——”殷采衣的眼睛彎了起來,唇角跟著勾出相應的弧度,實在是狐狸的絕對翻版,“難道我關錯了嗎?”
“當——”宮四起了一半的身體坐了回去,一雙鳳眼也彎成了月牙——這兩個人的表情在某些時候其實很像,隻是宮四的漫不經心了一些,殷采衣看上去卻是骨子裏出來的流動風雅。
“內憂外患至此,獨力抗頂一絲不亂還能周全到這種地步。”宮四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輕輕吹去一層熱氣,“殷采衣,原來我是抱著同情來的,現在才發現根本不需要,跟你作對的人才真是可憐到家了。”
“四少也會有‘同情’這種情緒嗎?”把眼睛裏那層百無聊賴去掉再來說這種話才比較可信吧。殷采衣彈了彈指,眼神向廳外掃了一下,旋即轉回來,“剛才忍寒問我為什麼會是你來,我是猜不大準,不過想來,跟四少沒有關係的事,是絕不可能讓你插手的吧?”
“啊,采衣你真是我的知己。”宮四笑嘻嘻轉著茶盞,“準確來說,是跟我們家那小鬼有點關係,我隻好順便過來了。”
他也向外看了一眼,擺擺手,“這個等下再說啦,先迎客吧。怎麼說——”站起身來,悠然拂過衣袂,“我拂心齋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還是不能馬虎的呢。”
餘下三人跟著站了起來。殷采衣拍了下掌,往前走了兩步,不著痕跡擋到了相從麵前。
四扇廳門隨巴掌聲全部敞開。
此時,即便是不會武功的相從,也隱隱可聽見由正門處傳來的,沉悶的步伐聲。
連為首的金袍人在內,一共十三人。
不算隆重、但絕對強悍的陣局。隨著這十三人的接近,仿佛也隨之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逼來,在庭中蔓延開來,通常稱之為:殺氣。
殷采衣臉色僵了一下。
宮四側目,“怎麼?”
“十二煞加一個副門主——”殷采衣磨牙,“精銳盡出啊,誓門窮成這樣了嗎?度砂那個笨蛋,我果然不該期待他太多,要他去挑撥,他就去把人家最能打的都挑撥來了嗎?”
他聲音極輕,沈忍寒離得遠,聽不大清楚,皺了皺眉。
“撲哧——”宮四捂嘴,“抱歉,不是我要笑的。”實在是,這麼狐狸的坊主下麵,怎麼偏偏會有那麼白兔的副坊主啊?!“算了,先出去吧,這幾個隨便哪個揮下手,我的迎客廳就別想保住了。”殷采衣不回頭,道,“跟在我後麵,別亂跑。”
說著當先走了出去,相從一怔,看到宮四向她眨了下眼,才反應過來那句話是對她說的,一頭霧水地跟了上去。
好像不大對——再不想多想也忍不住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人今天的態度,明顯和前幾天不是一回事。
前麵的人低笑,“相從,我們遇見熟人了呢。”
陽光刺眼,在地牢裏呆了幾天的眼睛乍逢強光,不由眯了起來,“……第二右起排第三個?”正是他們在路上遇到的給麻藥解藥的那個。
殷采衣的頭點了下,然後停下了腳步。
對峙開始。
“白副門主?”
金袍人死板的眼神看過來,“殷坊主?”
殷采衣笑容滿麵,“正是。白副門主來做客怎麼也不先打個招呼?未能遠迎,還請見諒。”
“不必,先讓沈忍寒過來吧。”死板的眼神,死板的聲音。
宮四斜斜地倚在廊柱下,挑著嘴角,抱著茶杯,看好戲的架勢擺得十足十。殷采衣說得沒錯,閑事——他是從來不管的,走這一趟,隻為最終的結果而已。
笑容更加漫溢,殷采衣很好聲氣地問,“這是我的將離坊,還是你的?”
“現在是你的。”白散憂麵無表情地道,“很快就是誓門的。”
“明搶?”相比之下和顏悅色了十倍的青年偏了頭問。
“是。”
殷采衣點點頭,表示全部明白,然後決然道:“不給。人不給,將離坊也不給。”
這一句轉得鏗鏘幾有金石之聲,反襯著他之前的溫和,愈加斷絕。
饒是白散憂的眉頭也跳了一下,他終於正眼看了殷采衣一眼,“叛徒也要護?”
一句揭破,之前的驚雷轟得砸了下來。
相從吃驚抬頭,看著遮擋得她好好的頎長背影,一時心思紛亂得收不起來——怎麼會?
沈忍寒怒喝道:“不要血口噴人!”
白散憂看他,那模樣和看一個死人是一模一樣的,“你不知道?和你同位的度砂去過門裏,揭破你要獨霸將離坊的企圖,本座才到這裏和你理論,你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連著兩個“不知道”,似乎對他的毫不知情倒比對他的野心驚訝還大些。
沈忍寒更懵,退了兩步才道:“你胡說什麼?度砂明明還關在坊裏,怎麼會去和你們說什麼?我又怎麼會和你們有關係?”他說話流暢起來,冷笑了一下,“你奪我齋貢品,事敗也不用這麼遇著人就亂牽扯吧?真是笑話!”
白散憂皺了一下眉,不大耐煩地,“誰有空和你對嘴?既然你違了約,不準備把將離坊給我們,誓門的規矩就是格殺勿論。”
他揚手,一掌斜斜就拍了過來。
“你——”沈忍寒險險躲過,變了臉色。
白散憂再揚手——
“住手。”
他硬生生收住勢:“他是叛徒。”
“我知道。”喝止的殷采衣點頭。
“還要護?”
“你若客氣些,”殷采衣笑了笑,卻未達眼底,“我不介意由你代勞。但是這是本坊主的地界,由不得外來的鴆雀放肆。你這麼作為,我就是不爽。”
以庭中第七塊青石為分界線,錦衣的青年閑閑站著,溫潤如玉,周身沒有殺氣也沒有怒氣,氣勢偏偏半分不弱。
沈忍寒白著臉問:“坊主,你竟信他誣蔑之詞?”
“誣蔑?”殷采衣奇怪地啊了一聲,“他不是說了,這話是我讓度砂去說的嗎,你要我覺得自己的話是誣蔑?”
轟!第二聲驚雷砸了下來。
“怎、怎麼會?”麵上一片震驚之色,腦中思緒急轉。
“為什麼不會?”殷采衣更加奇怪地看他,“凶手這麼執著,一定要栽我個瀆職之罪,但又不想和我明著翻臉,我隻能想是為了這坊主之位。而我之下,誰最有希望?隻有你和度砂,我從來沒和你們推測過什麼可疑人選,因為根本就不用想嘛。”答案都是明擺著的。
沈忍寒被這過於簡單的推理弄得有些轉不過彎來,順著問道:“那度砂呢?你怎麼不懷疑他?”
“是啊,度砂一貫的表現雖然是少了根筋,不過,誰知道他會不會是扮豬吃老虎呢?”殷采衣歎了口氣,“降了我們所有人的防心,說不定哪一天,就踩著我的頭上去了。這種年代,聰明人多到數不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