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
“這個,隻能說你給自己找的後路不夠可靠了。”殷采衣很有耐心地給他解答,“什麼事都有變數,再好的計劃也不例外。比如說,相從的出現,度砂多看重她,你看不出來嗎?如果是他做的,那麼相從就是被陷害的。但是他怎麼可能陷害到自己妹妹身上?推到你身上,才比較符合常理吧。
“更何況,我實在看不出來他有這個潛質。”
解答到這裏,殷采衣終於忍不住翻個白眼,這倒好,讓他私下去挑撥,招來十三個煞星。將離坊的防衛雖不弱,畢竟隻是花坊,說到底和專靠拳頭吃飯的誓門是沒得比的。
“那相從——”這句話一問出來,沈忍寒終於意識到糟了。
他錯過了最佳的辯白的機會,這麼一個個問,根本就是垂死掙紮一般,太想把事情往別人身上推,反倒說明了和他脫不了關係。
都是聰明人,凡事不用點得太明。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有冤了你嗎?”
有一點上揚的尾音,疑問的語氣,卻是誰都明白,塵埃落定。
“七號。”一直靜觀的白散憂開口。
“屬下在。”他身後十二人中有一人上前躬身,正是殷采衣和相從撞見過的那個。
“殷采衣不足為懼,區區盜匪也可降他於馬下。”白散憂看著他,慢慢問,“你可是這麼回報的?”
那人執手,“屬下大意了。但當日情形,確實如此。”
白散憂收回了目光,轉向殷采衣,神情依然沒有什麼變化,“我們低估了你。不過,將離坊,誓門勢在必得。”
殷采衣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終於忍俊不禁地嗬嗬笑出來,“白副門主你真是太可愛了點,嗬嗬嗬嗬……”
兩邊氣氛一觸即發,敵強我弱的局勢明明白白,如利箭般的陽光下,獨他負手肆意嗤笑,相從在他背後的陰影中,不自禁地出了神。
眾人一時都有點發怔,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也不明白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都和相從一般看著他,隻是相從很快回神。
“你……”下意識吐出一個字,啞掉。相從愕然低頭,殷采衣負在身後的左手竟悄然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相從試探地動動手指,不料被握得更緊了些,中指還在她手背上點了一下,那個意思應該是:不要動?
有點好笑,順著那根手指的意思安靜下來,不再有動作。
相從重新鎮定,側出頭去,發現白散憂一直死板死板的臉色,居然有點被笑綠了。大約他橫行大半生,殘忍無情之類的評語是聽慣了的,倒是第一次被人說“可愛”。
“你笑什麼?”忍了忍,白散憂還是開口問。
“搶到了就是你的——”噙著笑意,衝他搖搖手指,“賬並不永遠都是這麼算的啊。”
並不等再問,主動說下去:“你信不信我拱手送了將離坊給你,你就算種得出十八秀才金帶圍,也隻能留著孤芳自賞一片葉子也別想賣出去?你信不信我在對麵隨便開一家花坊,最多三個月一定擠得你關門大吉?”殷采衣笑意盎然,眉動神揚,“再或者,你信不信總齋一道手令下來,你連最普通的一顆月季種子也別想找到?我不介意你當這是威脅,本坊主無限歡迎你一一嚐試。你執意要信沈某人的話,我攔著你做什麼?”
“一心找死的人從來都是攔不住的。”廊下的宮四聽得有趣,笑眯眯插了句嘴。
“……”白散憂臉上的綠色不見了,沉默。
他沒有表示,身後的十二煞也就一同沉默。
殷采衣的話卻還沒說完,他一手負在身後,很有耐心地繼續教育:“江湖的那一套用在商場是沒用的,搶回去的東西不能帶來利益,就隻會變成拖累。育花的秘方從哪裏來?花匠怎麼找?客源怎麼聯係?價錢怎麼定才能賣出去?簡單點說吧,將離坊本身就是沒法搶走的,帶再多人來,搶去的也隻能是個空殼子。”
“並且,更更重要的是,不是拂心齋的將離坊,”他下了最後定語,“本身就已經沒有價值了。”
失去上麵的金字招牌,就意味著一並失去了信譽保證等等。更進一步說,在當今,拂心齋本身已經是一種風雅的象征,買得到齋裏出來的名品,就可以等同於買到了風雅。對很多人來說,這足夠構成砸錢的全部理由。
教育完畢。
白散憂臉上的肌肉緩慢滾動。
他沒在商場混過,殷采衣那一番話他也未必全聽得懂。但這些不重要,他隻要看看一邊沈忍寒的臉色,就知道,那些話一句都不是假的了。
那麼,下麵的問題就是,要怎麼收場。滿門的人耗費了幾個月的時間,布局,撒網,就這樣轉身回去,就算不管麵子之類,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心緒起了波動,麵上就不再是一片死板,殷采衣看出破綻,彎眼,出主意:“白副門主,不如你們直接去搶總齋吧,那邊的油水大得多,而且一勞永逸。”他補充,“其實離這裏也不是很遠,需要我可以畫張地圖。”
頭頂上一塊烏雲飄過。
“咳、咳——”宮四被茶嗆到,扶著廊柱咳嗽。
這臭小子,這種移花接木的餿主意也敢出,不怕傳到三哥那裏剝了他?!
白散憂的額角也掛下一條黑線。要敢搶拂心齋,他們還會在這裏費時間嗎?誓門的規模擺在那裏,就算一口氣吞得下二十八個分行,哪裏找得出那麼多人去管?
對方一時都沒什麼話說。
殷采衣看著對麵站著的標槍一樣的十三個人,悄悄地,長出了一口氣。
背後握住相從的手鬆開來,主動權終於奪過來,隻要不動武,接下去就什麼都好辦了。
不過,就這麼站下去也不是辦法,站得對方主意再變就麻煩了——
他忽然回頭,拉住相從衣袖,“你做什麼去?”
相從一隻腳剛退後,料不到他這麼靈敏,嚇了一跳,道:“我去拿樣東西,馬上回來。”
殷采衣遲疑了一下,才鬆手,看她背影離去。
相從去得很快,回來的時候也很快,手裏多了一個不大但分量應該很沉的包袱。
庭院裏隻有她一個人在動,所有人的目光很自然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相從把包袱遞給殷采衣,低聲說了兩個字:“換人。”
殷采衣狐疑地接過來,憑感覺知道是銀子。不是不知道她簡單兩個字的意思,不過,有這麼簡單嗎?
他試探地遞了出去,“白副門主,沈忍寒是本齋叛徒,恕我不能交出去,這個——算是本齋把他買回來的。”
白散憂轉頭看了一眼,十二煞中立即有人出列,上前接過了包袱,一到手,試過分量,原來沒有表情的麵容竟微微透出了喜色。
殷采衣啞然。他當然明白過來了,隻是還有些不敢相信。他知道誓門因為沒錢才會打他的主意,但是,但是——有窮到這種地步嗎?
拿著包袱的人退回去,白散憂冷冷地開口:“還有七百三十八兩。”
殷采衣愣了一下。這是哪筆賬?這麼具體的數字——他懶得想了,對方肯提條件就是好事,何況,這條件實在九牛一毛。
向後一招手,便有暗衛去了。
稍停,又一個小包袱奉上。
交接過,白散憂轉身就走,十二煞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