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撤退和來時一樣突然且幹脆,偌大的庭院一樣子空蕩下來。數十步外,朱紅大門寂然地開啟著。
總覺得——不太真實的樣子。這樣就完了?
殷采衣左看看,右看看,終於第一個回過神來,“都進去廳裏吧,好熱。”一邊拿著袖子扇著風,另一隻手看也不看拖著相從,當先上台階。
宮四懶洋洋地跟在後麵,懶洋洋地甩出一句,不知道是給誰聽的:“真是——很缺錢啊。”
沈忍寒最後一個進廳——他的腳步沉重了些,卻沒動逃走的念頭。很清楚,殷采衣對著十二煞沒有勝算,要收拾他卻實在是綽綽有餘。
各自坐下。
宮四把茶杯放到桌上,“殷家狐狸,葫蘆裏的藥全倒出來吧。”
“嗯?”茫然。
“還給我裝。”白眼丟過去,“當事人都在這裏,快點把經過交待出來,我也好早點帶人回去交差。”
殷采衣這才恍然,歎氣,“我一身冷汗,現在裏衣還是濕的,哪還有力氣裝什麼?真是冤枉。”
相從默默想,這是真的。她的手指被握得現在還有點麻。
宮四狐疑,湊過身去,仔細打量,“是嗎?我怎麼沒看出來?”隻見到他眼都不眨地唬人。
“給四少看出來,我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坐在這裏?”睜眼說白話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呀,尤其沒想到度砂會“引狼入室”,毫無準備之下,扳回生天,唔,實在托了誓門的福。
名聲那麼大的鐵血門派,江湖中十個人提起來有六個人膽寒,誰知道內裏的財政——竟然糟糕到搶了那麼點銀子就很滿足的地步啊,無語。
“說起來,”殷采衣很有興趣地轉頭,“相從,你怎麼知道那點銀子就可以打發掉他們的?”他當時還真怕被一掌回贈。
宮四立即也看過去,說實話,那麼肅殺嚴謹的氣氛最後以這種方式結束掉——還真是,沒什麼意思呢。
知道這種話說出來隻會得到眼白,他善解人意地隻在心裏遺憾一下。
“白副門主開始出掌的時候,”相從回答,“我看到他腋下有一塊補丁。”再以換人為名,保全了對方的麵子,雖然未必一定成功,至少商量的可能是有了。
興致勃勃的兩人一同露出被噎到的表情。
這、這種答案,果然和解決的方式一樣讓人無語啊。
“居然窮到副門主都要穿打補丁的衣服——”宮四歎了口氣,“為什麼我覺得越來越同情誓門了呢。”
邊上的沈忍寒額角微微抽搐——他是不是被遺忘得太徹底了?
殷采衣喃喃自語:“不知道如果誓門知道,將離坊裏現在的存銀足夠他們一門上下維持至少五年的運轉的話,還會不會就那麼走了?”
“我想——”宮四剛說了兩個字,忽然停住。
看向殷采衣,兩人臉色一同變掉。
隻停了片刻,雜亂然而絕對有力的習武者的腳步聲,已經接近到了連不會武功的相從都聽到的地步。
“至少三十人——”殷采衣傾耳,驚然,“難道發現不對,帶了更多的人回來了?”說曹操曹操到,不是這麼巧吧?
他下意識起身,護在了相從身前。
悄悄的暖意在心裏蔓延開來,相從輕輕抿起了唇。
宮四側頭,向她笑著眨眨眼,愉快地見她的臉暈出淡紅。
沈忍寒變了數次麵色,相比起來,他寧可被帶回總齋處置,至少罪不至死。若是到了誓門,那是不會有第二條路的。
雜亂的腳步接近得更加迅速,很快已到了大門外。
四扇廳門都沒關,毫無遮擋地望出去,已可隱約看見眾多的身形。
似乎——不太對——
“昭兒,采衣,你們沒事吧?”
震天的嗓門傳進來,一人的身影當先撲進。
太過出乎意料,廳內眾人麵麵相覷,一時,竟然沒人說得出話來。
“度砂,怎麼會是你?!”殷采衣伸出手指,忍不住結巴。
“呼哧——”撲進來的人大喘著氣,沒顧上回答他的問題,“你們沒、沒事就好,我一路上擔、擔心死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最近的椅子裏,一頭的汗,順著額角往下滴,身上的衣服也汗濕得好像從水裏撈出來的。
相從閃出來,幫他輕拍著背,“五哥,我們都沒事,不過你——”她頓了一下,有點想笑,“怎麼好像有事的樣子?”
“采、采衣讓我去誓門,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聽了我的話,不但沒有打消原來的主意,還精銳盡出。我知道不好,坊裏守衛不是對手,我回去也沒用,就立即動身去姑蘇的分行,把那裏的暗衛全要來了——”度砂頓住,換了口氣,欣慰地道,“日夜兼程地趕來,換了好幾匹馬。到城裏的時候行人太多,索性全放了,大家一起跑回來,總算趕得及。”
他說完繼續喘氣,一邊接過相從遞來的茶。
殷采衣看著他大口灌完,麵上帶著奇怪的神色,慢慢道:“人已經來過了。”
“我知道——嗯!咳咳咳咳——”俯低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含糊不清地道,“你、你開什麼玩笑?”
“你問相從。”
“昭兒?”
相從點頭,補充:“不過已經走了,但是花了一千七百三十八兩。”
度砂將信將疑,倒是更加一頭霧水,“後麵零零碎碎跟著的是什麼?”
“大概是當初搶貢品時破費的麻藥錢吧。”相從想了想,補充一句,“麻藥很貴的。”所以當然要要回去。
“原來是這個?”殷采衣與宮四異口同聲。
殷采衣不怎麼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我想到現在都沒想出來,反正不多,當時他要就給了。”
“哦。”度砂有些茫然地瞪眼,“那事情——解決了?”
殷采衣點點頭,“雖然我也不怎麼相信,不過確實解決了。”這小子難得聰明一次,還聰明得多餘了。
度砂再茫茫然地看向門外,“那他們?”
“你請回來的,就負責安排吧。留他們休息一夜,晚上好好招待一下,改天我再寫封信向姑蘇那邊的主事致謝一下。”殷采衣思索著,“這樣,應該就沒什麼事了。”
“好。”度砂站起來向外走,剛走出兩步又回來,拉住相從,“昭兒,我忘了跟你說了,那狐狸也不是過分得很離譜。這件事,你生生氣就算了吧,也不能全怪他。”
“喂。”殷采衣瞪他,“有你這樣說情的嗎?我不是都給你解釋清楚了?難怪誓門的煞星會被你挑撥來。”什麼破爛口才!宮四敲敲桌麵,“閑事等下說,先給我從頭到尾,把這件事解釋完了,我好走人。”
殷采衣轉頭,挑眉,“前後因果加起來,四少還有什麼推不出來的?奪權這種事,不管哪裏都常見得很啊。”
他淡淡的,沒什麼所謂,度砂心裏倒有些難過,看向沈忍寒,“忍寒,你到底為什麼?”
終於想到我了……文士一般的男子嘴角扯了一下,笑了笑,“可以更上一步,我為什麼不?”
實在是不新鮮的理由,千百年來,爭權奪利,不外如是。這種問題,也隻有度砂問得出吧,殷采衣和四少——或者再加上風相從,聰明人都是不會問的。
其實,笨一點也沒什麼不好,想的會簡單一些,要求會少一些,大概,生存也會跟著容易一點吧。
他轉向宮四,“四少,還有哪裏不明白的,回去問我吧,到這地步,我也沒有撒謊瞞著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