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有錢?他英俊嗎?算是吧,憑良心說,他的五官立體分明,比例和諧,絕對稱得上英俊,可惜被他怪異的裝扮破壞怠盡;他有錢嗎?算是吧,起碼他有本錢揮霍無度,可惜他自己不會賺一分一毛。
“我以為,我算是很有魅力的男人。”
這回她連擬聲詞都省了,直接回他一句:“你可真會以為。”
他的臉更白了,漆黑的眼眸中難掩傷痛,頗有搖搖欲墜之態。旭陽突然心生不忍,他雖有種種討厭之處,畢竟還算得上痞子君子,她這番話,重重地打擊了一個男人的自尊,換作任何人都受不了。
蕭向陽打開車門,擔憂地喚道:“囂仔?”這位六旬老人似乎也被旭陽犀利的言辭驚呆了,直到此刻才想起安慰愛孫。
蕭囂抬手阻止爺爺插言,將字條交還旭陽,手指微微顫抖,自嘲地一笑,比哭還難看,低啞地道:“我的確沒資格追求你。謝謝你,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是個這麼糟糕的人。”
他雙肩垮下,頭頸低垂,走向蕭向陽。
旭陽捏著字條的手也在抖,衝動地叫:“蕭囂,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一時衝動亂說話,其實你……”
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別擔心,爺爺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會因為這個炒你。”
“我不是怕……”
“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說……”
他坐進車裏,關上車門,對司機說:“開車。”
旭陽望著房車駛出停車場,喃喃道:“你其實沒那麼糟糕。”但是後半句他已經聽不到了。此時此刻,她體會到話說不完就被打斷的懊惱,體會到被拒絕解釋的委屈,體會到看人背影的無奈。
字條被掌心的汗水浸濕,糊成一片,她用力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戴紅袖標的監督員幽靈一般鑽出來,旭陽吐了吐舌頭,乖乖拾起髒兮兮、爛糊糊的紙團。
房車內安靜而舒適,蕭囂閉著眼靠在蕭向陽肩頭,啞聲道:“爺爺,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
老人撫了撫他亂糟糟的頭發,溫和地道:“還好,起碼比那些街頭小混混要強。孩子,你生活的時代太幸福,有條件享受,有條件叛逆,爺爺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隻身出外打天下了。人總要為自己的生活負責任的,爺爺能供你一時,不能供你一輩子。”
“我現在知道了,您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些道理?”
“我沒告訴過你麼?”蕭向陽笑了,“隻怕是你當作耳旁風了吧!”
“嗬!”蕭囂抹了抹眼睛,自嘲道,“沒想到我平生第一次受教,是因為一個我追不到手的女孩子。”
“你怪她嗎?”
蕭囂想了想,搖頭,道:“但我會一輩子記得她!”
傍晚時天開始下雨,烏蒙蒙的雨滴穿過烏蒙蒙的空氣打在烏蒙蒙的街道上,像極了旭陽此刻的心情。她透過咖啡館的茶色玻璃呆望著濕漉漉的天氣,眼前不停浮現蕭囂蒼白的臉色和垮掉的雙肩,心中把自己罵到臭頭。她輕輕打了嘴角一下,恨恨自語:“你這張嘴,怎麼就學不會給人留點情麵?就算老總炒了你,也是活該。”唉!怎麼說蕭囂也曾好心地送她回家,又很君子地沒有趁機占便宜;那些玫瑰花雖然俗氣又紮手,但畢竟為辦公室帶來芬芳了嘛;他的衣著是怪一點,但是現在流行啊,少男少女們還崇拜呢;雖然他飆起車來不要命,又容易引起交通事故,但你得承認人家的騎術很好嘛;至於車上漆的亂七八糟的顏色,隻能說各人的欣賞角度不同而已……
唉!現在拚命說服自己有什麼用呢?人已經走了,傷害也造成了,總不能打完人家一巴掌再給顆糖吃,人家一定會把糖吐到你臉上。
旭陽在自責的煎熬中度過有史以來最沮喪的周末,星期一上班時,發覺大家都用同情的眼光看她。她不是真的被炒了吧?
她迅速掃向辦公桌,沒看到什麼白信封,卻看到一束黃玫瑰。
黃玫瑰?她的眉頭打了無數個結,這個蕭囂又在搞什麼了?花卡抽出來,咣當!掉出一把鑰匙。他給她鑰匙做什麼?哪裏的鑰匙?她迫不及待地打開花卡,熟悉的字體寫著:
我不是小人,卻是個偽君子,從今以後,要做個真君子了。
蕭囂
什麼小人君子的?她被搞糊塗了。拿起鑰匙把玩,越看越覺得眼熟,腦中靈光一閃,急忙掏出自己的鑰匙對比。果然!他沒爬上她的床,卻複製了她的家門鑰匙,這個小人,不,是偽君子。她對他的愧疚霎時消失於無形,抓起花就要扔,猛然看到花卡上龍飛鳳舞的字跡,又緩緩放下來。人家都說要做真君子了,這人的信用比較好,就原諒他吧。比起她那些傷人的話,他的舉動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多少還可以令她心安一些。
下班時,她將黃玫瑰帶回家,找了個花瓶插起來,算作第一次被人追求的紀念。玩笑也好,遊戲也罷,聊勝於無。
黃玫瑰完全凋謝的那天,蕭向陽將旭陽叫到總裁辦公室,臉上依然保持慈祥和藹的笑容,甚至有那麼一點點興奮。
“坐。”他客氣地把她讓到沙發上,自己也離開威嚴的辦公桌,坐到她對麵。“囂仔出國念書去了,讀建築學和企管學雙料碩士。”
“哦。”旭陽拘謹地應著,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應該謝謝你。”
“啊?”旭陽差點跳起來,不知道他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
“真的。囂仔長這麼大第一次主動想要念書,我很高興。”老人飽經風霜的臉上湧上一抹欣慰,隨即歎道:“他父母去世得早,我整天忙著工作,根本就顧不上管他,我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就隻能在物質和金錢上盡量滿足他。這孩子從小到大幾乎沒遇過挫折,你是他的第一次失敗,也是第一個敢當著我的麵指責他的人。”
“總裁,我……”旭陽的背被汗水浸透了。
“我不是怪你,小姑娘,我是在謝你。你敲醒了一個浪蕩子,等他哪天真的成為一個人物,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總裁說笑了。”旭陽暗自鬆口氣。
“小姑娘,我很欣賞你。”蕭向陽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頭,“好好幹吧,如果你評上了助理工程師,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升你的職,加你的薪了。”
這算不算因禍得福呢?旭陽直到走回辦公室還不太敢相信自己有如此好運。為了獎勵自己,她決定買一束鮮花,選來選去,還是挑了黃玫瑰,因為她覺得最順眼。這時她才知道,黃玫瑰的花語是“分手”。難怪那天同事們都用同情的眼光看她,害她虛驚一場。就說蕭囂是個無聊人,都沒戀愛,何來分手?而且他就是奢侈,一朵玫瑰要十塊,那他每次送的不都要一百多塊?天!她每天都將一百多塊丟進廢紙簍,想想心就痛。
辦公室再沒有每天一束紅玫瑰,家裏卻總插著一枝黃玫瑰,時間久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純粹變成一種習慣。
她仍然住那間小屋,仍然坐那把椅子,仍然乘那趟公車,仍然用那個牌子的洗衣粉,仍然穿那種色調搭配的衣服。她,恢複了那個很平凡很平凡很平凡的林旭陽,等待著下一個男人闖入她的生活,等待著某個人出現時,她會知道戀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