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陽小心翼翼地推開病房門,怕吵到蕭囂休息,沒想到卻見他靠在床頭上聚精會神地批改公文,被子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她將水果籃重重壓在他的公文上,嚇了他一跳。抬頭見是她,蕭囂露出愉快的笑容,“你來啦。”她奪過他的公文一股腦地丟在沙發上,再拾起被子幫他蓋上,忍不住嘮叨:“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這麼刻苦幹什麼?老師又不會獎你一朵大紅花。”
他笑道:“那你獎我啊?”
“我獎你個電泡呢。”她曲起指節,看到他頭上那圈礙眼的紗布,轉而改戳他的太陽穴,“老師沒有教過你,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他嬉皮笑臉地道:“我誰的話都聽,就是不聽老師的。”
她盛了滿滿一碗湯給他,“那,為你不守病人的規矩,罰你喝光它。”
“什麼東西?”他的眼神充滿戒備。
“毒藥。”
“唉!”他裝模作樣地口氣道:“你帶來的,即使是毒藥我也會喝光。”他用湯匙舀了一小口,咂咂嘴,眨眨眼睛,然後唏裏呼嚕地一口氣喝光,把空碗遞給她,“還要。”將雙筒保溫飯盒裏的湯都喝光,他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歎道:“真好喝,這是什麼湯?”
“排骨冬瓜湯。”
“咦?”他捧起飯盒,眼珠子幾乎掉進飯盒裏,搖著空空的飯盒問:“怎麼隻有湯?排骨呢?冬瓜呢?”
“我吃了。”
“啊?”他將飯盒放回原處,小聲嘀咕,“我真可憐,人家吃肉我喝湯,還以為你人好心也好,沒想到原來是後娘。”
“喂,”旭陽叉腰道,“你別沒有良心,我是怕你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這湯燉了兩個小時,味道都在湯裏麵,排骨都不好吃了。”
“真的啊?”他眼睛閃閃發亮,“我就知道林妹妹最好了。”
“少貧嘴,”她收拾好飯盒,“警告你,以後要叫林姐姐,無端端讓你占了那麼久的便宜,結果比我還小兩歲,小毛頭一個。”
他突然收斂了笑容,“別叫我小毛頭。”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點頭道:“那好,以後你也不準叫我林妹妹。”
“好。”他認真地看著她,“以後工作之外,我就叫你旭陽。”
她不置可否,動手削蘋果。
“旭陽。”他低低地喚了一聲,她的手一抖,差點削到手指。明明就是那兩個字,他又不是第一次叫,怎麼剛才那一聲就那麼輕柔,那麼深情,那麼性感?酥酥麻麻地劃過心頭,令她渾身都不對勁兒。
她惡聲惡氣地道:“幹嗎叫得那麼肉麻?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了。”
他“哧”一聲笑出來,“還以為你變了多少呢,看來還是老樣子麼!”
“這叫‘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你還不是一樣?還是那麼愛耍酷,開奔馳威風啊?技術不好還襥,安全帶也不係,你不能受傷流血自己不知道?”
“我也沒想到車子會突然打滑啊,本來是想開過去跟你打聲招呼的,結果差點撞到你。”
“免了吧,以後你開車的時候離我遠點,沒被撞死也被你嚇死。將來你老婆一定要有很強壯很強壯的心髒,否則一定死於心力衰竭。”
他沉默了,熟悉的憂鬱籠上眼角眉梢,手指輕觸頭頂的紗布,呆呆地看著她。
“怎麼了?”她拿蘋果在他眼前晃,“跟你開玩笑的,血小板缺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以後小心別受傷就是了。出院以後別自己開車了,請個司機花不了你多少錢。”
“嗯。”他點點頭,淡淡地微笑,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蘋果,含糊地道:“好吃。”
“懶人,自己拿著。”
他賴皮道:“我是病號。”
“現在承認自己是病號了,那剛才我來的時候你幹什麼呢?”她瞟一眼沙發上的公文,“不是我說你,這麼大的人怎麼看不出輕重緩急呢?你累垮了,得意的是那些心懷不軌的小人,傷心的是地下有知的蕭總。”
蕭囂揚眉道:“心懷不軌的小人?”
“就是……”旭陽住了嘴,她畢竟沒有確切的證據,萬一冤枉了好人呢?她擺擺手道:“總之你自己小心一點就是了,權力和地位最容易使人產生貪念。”
他笑道:“我知道,我會小心的,何況還有辜爺爺和廖叔叔幫我。”
她輕哼一聲,暗道:“叫你小心的就是他們。”
他詫異地望著她半晌,恍然道:“哦,原來你懷疑……”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音,辜遠航和一位慈祥的老婦人推門進來。蕭囂急忙起身道:“辜奶奶,您怎麼也來了?”
辜太太捧著飯盒上前道:“你出了事,奶奶怎麼能不來?我給你燉了湯,趁熱喝吧。”
辜遠航親切地道:“林小姐,你也在啊。”
旭陽起身道:“辜總。”
“哎?下班了就別這麼拘束,跟囂仔一樣叫我辜爺爺吧。”
辜太太細細打量旭陽片刻,突然道:“她就是林小姐啊?不錯不錯,咱們家囂仔很有眼光哦。”
蕭囂急忙扯著她的衣袖道:“辜奶奶,你別亂說,人家林小姐有男朋友的。”
“啊?”辜太太詫異地叫,“可是你不是在追嗎?怎麼先讓人家追了去?”
辜遠航大笑道:“老太婆,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哦!”辜太太搖頭歎道,“可惜啊可惜,咱家囂仔這麼好的孩子。”突然又道,“林小姐,你再重新考慮考慮如何?”一句話說得旭陽和蕭囂臉都紅了。
旭陽急忙拿起飯盒道:“辜總,辜太太,不好意思,太晚了,我要走了。”
辜遠航道:“我叫司機送你吧。”
“不用了,謝謝,我叫計程車,很方便。”說罷匆匆奪門而去。隻聽辜太太的聲音:“老頭子,我又說錯話了?”然後是辜遠航和蕭囂一連串的笑聲。旭陽不由在想,這樣慈愛的老人,這樣和樂融融的氣氛,真的都是假象麼?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吧!
旭陽終於知道蕭囂為何睡眠不足兼營養不良了。每次來看他,他都在工作,人不在公司,電腦和傳真機卻幾乎不曾停止運作,偶爾手機也來湊熱鬧,見他那麼拚命的樣子,有時候她也不忍心打斷他,隻好盡自己所能幫忙。一個企業的龍頭,一個家族的核心,一個眾所矚目的年輕繼承人,意味著期望、責任、拚搏和無休無止的工作,他就像上滿發條的機器,不停地轉轉轉,直到發條走完,精力耗盡為止。也許,她開始有一些明了他眉宇間的憂鬱和身上掙脫不了的束縛了。一星期以後,蕭囂堅持出院。頭上的傷口已無大礙,但是身體仍然調養得不好,醫生開了一長串的營養食譜,回手就不知道被他丟到哪兒去了。旭陽隻能在開完會或者上下班偶爾遇到時詢問一下他的身體狀況,畢竟,九樓和十五樓之間隔著那麼遠的距離,而他和她之間,除了上司和下屬、普通朋友以外,沒有其他的立場可以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