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慌地擦拭她的眼角,急急地問:“怎麼了?怎麼又哭了?”她這才發現自己又流淚了。
她將潮濕的臉埋在他厚實的雙掌中,搖頭道:“沒事,隻是高興。”
“傻瓜。”她聽到他長出一口氣,仿佛吐出了緊張和心慌,但,那尾音為何像歎息?
灰暗的天空逐漸染上亮白,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下緩緩升起,金光揮灑大地,給天邊的雲鑲上五彩金邊,形成燦爛的朝霞。她窩在他懷中,一起坐在江邊的堤防上看日出,看那金燦燦、紅彤彤的熱源在水天之間脫穎而出,照亮了天空,照亮了大地,照亮了他和她。她偏轉頭,想看看他在朝陽中迷人的臉,卻迎上他熱切的吻。他火熱的唇烙遍她麵部的每一寸肌膚,最後回到她的唇上,他的懷抱像溫暖的火爐,熱燙得幾乎要將彼此燃燒。她的手伸進他的大衣中,緊緊摟住他的腰,不肯鬆手,不肯稍歇,不肯呼吸。她覺得,他的吻帶著沉重的壓抑和深刻的絕望,仿佛太陽出來了,王子愛上人魚公主的夢幻也該結束了。
他頭抵著她的肩,平緩呼吸,輕輕地道:“回去休息一會兒吧,等一下還要上班。”
“你呢?”
“我直接回公司,上午還有一筆工程要簽。”
“嗯。”她乖巧地點頭,站起身來,走出他的懷抱,伸手要拉他。
他不動,停了一會兒,見她還站在原地,抬頭道:“你先走吧,我等會兒再走。”
她的臉瞬間蒼白了,感覺又回到了那間黑暗的充滿冷冷月光的辦公室。夢醒了麼?魔咒散了麼?一夜溫柔之後,他又要變回那個冷漠憂鬱的蕭囂了麼?
他迷惑地道:“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哦,”他垂頭看一下表,“我的時間不夠,不能送你回去,你隻能自己搭車了。”
那麼,他起碼應該站起來送她到街口,起碼應該給她一個溫柔地道別吻,起碼應該承諾要給她打電話,起碼應該——說聲再見。但是他隻是安穩地坐著,靜靜地回視她,好像他的所作所為,是那麼自然合理的一件事。
她退了一步,顫抖地道:“那我走了,你,你要注意身體,別太累。”
“嗯。”他淺淺微笑,然後轉過頭去看日出,仿佛那輪紅日比她更吸引他。如果她有後羿的神力,就要射下太陽,歸還屬於他們浪漫而虛幻的黑暗,歸還他們短暫而幸福的夢。可是她沒有,她此刻甚至連責問他的力量都沒有,隻能緊緊揪著自己胸前的衣襟,踉蹌而走。
直到身後急促零亂的腳步聲消失,蕭囂才吃力地撐起身體,右手顫抖著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喘息沉重紊亂,灰白的嘴唇中擠出虛弱的字句:“簡醫生麼?我在步行街的江邊,我在發燒。”手機掉落,他倚著堤岸的欄杆滑坐於地,朦朧的視線中是一輪火焰般的紅日,身體裏也像有一把火焰在熊熊燃燒,焚燒他的血液,他的細胞和他的生命。
整整六天,旭陽沒有見到蕭囂,她後來知道了那天上午根本沒什麼工程要簽,他擺明了敷衍她,或者說根本就是騙她。他究竟把她當什麼?聖誕夜打發無聊的遊戲麼?曾對自己說過哪怕是一場遊戲一場夢也心甘情願,但當眼睜睜地看著夢碎了,看清了遊戲的玩票性質,她還是忍不住要怨。怨他本來無心,為何還要招惹她。雖然等於是她將那禮貌的朋友之吻加溫的,但是他怎麼能順水推舟占她的便宜?怎麼能在這一切的一切真真實實地發生了之後冷漠至此?如果她現在見到他,會再給他一巴掌,為她的愛,她的怨,她的煎熬。
當林旭陽真的見到蕭囂時,她什麼也沒做,隻是朝他和虞薇微笑點頭,看虞薇挽著他的手臂,坐進他的奔馳,風風光光地去參加“風”集團的尾牙。
嗬!報應!她曾經一本正經地教育他“追女孩子的遊戲晚幾年再玩”,現在的確晚幾年了,她也被他玩弄了。她捏緊拳頭抵住胸口,眼裏沒有淚,隻有心在滴血的聲音。
於誌偉在她身前站定,低下頭問:“林工,你不舒服嗎?”
“沒有。”她強迫自己微笑,“胃餓得在抗議了。”
“那就快去吃飯吧。”他不自然地笑笑,突然吸了口氣道,“林工,我祝你和你男朋友幸福。”
“謝謝。”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但是她能體會出他的真誠。
“那,”他搔搔頭,“我先走了。”
“再見。”她看著他轉向通往停車場的出口。等她出了大廈門,看到總機小姐坐進他的車,兩人相談甚歡。原來,那句祝福等於一種變相的告別,告別了曾經對她的那段短暫情愫。於誌偉是聰明的,懂得拿得起放得下地道理,而她,是個傻瓜。更傻的是,她居然還在因為蕭囂這樣的大爛人而心痛。
旭陽有些賭氣地撥了段啟軍的電話,響了兩聲之後被對方掛斷,這表示他在創意。她聽著手機中的盲音,突然很慶幸他沒有接。她不可以一遇到挫折就求助於啟軍,他們已經分手了,他會有他新的戀情,她也會有她的,盲目地求助於他,會令她陷入惡性循環。她將手機按掉,關機,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
同樣寒冷的夜,同樣絢爛的夜景,街上卻冷清許多。明天是元旦,一年的最後一晚,大家都在陪親朋好友共同歡慶,隻有她,孤獨地放逐自己。她想,如果這時候有輛車撞過來,或者遇到攔路搶劫,她可能連救命都懶得喊。她一直逛一直逛一直逛,走過了一條又一條街,拐進了一條又一條路。傳呼機響了,她按掉,關機,免得影響了遊蕩的興致,這個時候她誰也不想理。舉目四望,居然又到了步行街,午夜的城市,恐怕隻有這裏還有點人氣吧。
她敲開了一家已打烊的花店,買了一大捧玫瑰,紅的、黃的、白的、粉的,她根本沒注意都是些什麼顏色,任憑睡眼惺忪的老板娘一邊打著嗬欠一邊搭配,不耐煩地將她送出門。江邊的風很猛,很冷,玫瑰花瓣被吹得七零八落,沿著堤岸狼狽地卷入江心,瞬間被茫茫夜色吞噬。天空飄起清雪,狂風卷著雪花打在臉上,刺骨的疼。
她鬆開包裝花束的絲帶,殘枝散在地上,隨著風歪歪斜斜地移動。她的腳已經凍僵了,走路也歪歪斜斜的,渾身凍得幾乎麻木,反而不覺得冷。她踉蹌著往前走,數著堤岸上的路燈,一盞、兩盞、三盞……她甩了甩千斤重的頭,視線一片模糊,一定是下雪的關係,不然怎麼連第幾盞燈都數不清了呢?她靠著一盞路燈的燈柱喘氣,手腳像萬針鑽心般刺痛,視線越發模糊了。
她凍壞了,必須回家,再待下去會凍成僵屍。她還有理智,所以不想活活凍死。前麵有車燈的光在閃,越來越亮,越來越近。她朝車燈走去,希望司機能夠伸出援手,在她求救之前,車停了,一個人衝出來,抱住癱軟的她,她看到一雙黑黝黝,亮晶晶,盈滿焦慮,泛著血絲的眼睛,知道自己得救了。車內的空調漸漸溫暖了她凍僵的四肢,手腳又癢又痛,比麻木時還難受。她忍不住咬牙呻吟,誰來幫她把它們剁掉?
車停了,那個人把她抱出來,腳步匆匆,幾乎是一路狂奔。她被放進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那人在脫她的衣服,不,她不會是遇到色狼了吧?她想阻止他,但喉嚨痛得發不出聲音,身上更是刺痛得使不上力氣。她被什麼東西裹住,一會兒,那人又抱起她,放進溫水裏。冰冷的肌膚受不了突來的刺激,每一個毛孔都在痛。她難過地呻吟,一個聲音溫柔地安撫:“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好了。”涼氣順著毛孔排出體外,肌膚漸漸適應了水的溫度,暖烘烘的熱氣籠罩著她,好舒服。疲憊一波一波襲來,她在舒適的溫暖中睡著了。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腦袋痛得像有人在裏麵開演唱會,喉嚨幹痛得像火燒,身上又酸又痛又冷又乏。好難過,她要死了嗎?地獄酷刑也不會比現在的感覺更糟吧。
她掙紮著喊:“水,水。”卻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甘露沾濕了她的嘴唇,她循著本能大口大口地吞咽溫水。那點水分很快就被燥熱的體溫蒸發,她冷,冷得全身發抖。有個人一直在用濕東西擦拭她的身體,她聞到類似酒精的味道。她被灌了些苦苦的東西,大概是藥,手臂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好疼。該死的,誰敢趁她睡覺的時候給她打針?她想張開眼跟那人理論,但怎麼也張不開。四周又安靜了,她感覺舒服一點,有人爬上床,摟緊她,在她耳邊不斷重複:“旭陽,求求你,好起來,求求你,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