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早晨在情人的懷抱中醒來,第一眼見到他的微笑,第一聲聽到他的呼喚,第一口吸入他的味道。旭陽現在就處在這種幸福之中。蕭囂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深邃的眼眸中溢滿柔情。這一刻,不必問,她深深相信他愛她。
他用鼻尖蹭著她的鼻尖,沒有吻,卻比吻更令人陶醉。他低低啞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誘哄:“懶貓,起來洗個澡,我去買早餐。”
“嗯。”她像天下所有被寵愛的小女人一樣聽話,雖然那個寵她的男人還沒她大。
洗了個熱水澡,她換上自己的衣服,坐在鏡子前麵吹幹長發。鏡子裏的女人麵色桃紅,迷蒙的眼睛波光瀲灩,幹燥的嘴唇同樣紅豔豔的,滿臉洋溢著幸福和滿足。她的喉嚨已經不痛了,凍傷似乎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她將頭發隨意用一條絲帶綁好,第一次仔細打量他的房間。像許多單身男人的房間一樣,又髒又亂。地毯上,沙發上,衣櫃上,到處都是隨意扔置的髒衣服;一次性飯盒、水杯、餅幹袋、方便麵空碗和空的湯料包堆在大茶盤裏;純淨水桶裏剩不到半杯水;醫藥箱的蓋子敞開,酒精棉被扯得一團亂,老天,酒精居然沒蓋蓋子。一個日常生活一團糟的男人。
她打開冰箱,不出所料,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方便麵、火腿腸、蘇打餅幹、啤酒、鬆花蛋,冷凍層有一塊黑黑的,硬硬的,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肉。儲藏櫃裏是上次他生病時她給他買的奶粉,大棗蓮子羹,紅糖,還有一瓶威士忌和兩條香煙。還好,他沒有把香煙也塞到冰箱裏。其餘的地方空空,廚房幹淨得隻剩灰塵,灶台、洗碗池、砧板和地麵上的灰塵厚而均勻,顯然絕對沒人進來打擾過。不用說,櫥櫃中同樣什麼也沒有,根本找不到一樣可以稱之為炊具的東西。她立刻聯想到他的營養不良,這樣的生活方式,營養會良才叫怪。
蕭囂回來時,旭陽剛剛收拾好垃圾和髒衣服,正在找洗衣粉,他有一台最新型的全自動洗衣機。
“旭陽,吃早餐了。”他探頭進來,“找什麼呢?”
“洗衣粉。”
他打開一個櫃子,拿出一個扁扁的空袋子給她,“沒了,你勉強忍一下,回家再洗吧。不然,放烘幹機裏烘一下,跟洗過的差不多。”
她抓過他的衣襟,鼻子湊到領口聞了聞,推開道:“真臭。”
“才不會。”他抗議,“這件是今早新換的。”
“那也臭,誰知道洗過了沒有?”
“真的洗過,”他翻開領口,“你看,白白的,連汗漬都沒有。”
“行了,信你了。”她笑著拉他坐下。早餐是綠豆粥配肉餅,盛粥的依然是一次性塑料碗。
她將早餐殘羹一並塞進大垃圾袋裏,皺眉道:“你早晚死於白色汙染。”
他嘻嘻笑著,“方便嘛。”
“怎麼不請個鍾點女傭?”
“沒什麼好收拾的,我通常都不在家,也不喜歡別人亂動我的東西。”
她將垃圾袋裝好,他主動提到門口。
“我動了,你也不喜歡?”
“喜歡。”他回過頭來抱她,得寸進尺地笑,“你當我的鍾點女傭好了。”
“臭美。”她在他臉上輕輕拍了一下,瞪著眼道:“快,跟我一起收拾房間,家就該有個家的樣子,亂糟糟的豈不是成了豬窩?”
窗明幾淨的感覺真好,旭陽迎著陽光深深吸了口氣,卻發覺他望著整間屋子發呆,眉宇間的憂愁更濃了。
“怎麼了?不喜歡房間幹幹淨淨的?”
“不是,”他笑了笑,“隻是不習慣。收拾得這麼好,離開的時候會舍不得。”
“怎麼會呢?”她圈上他的頸項,“搬了新家,一樣可以收拾成‘家’的味道。”
他沉默了,輕柔地吻著她的頭頂。良久之後,低歎一聲道:“Jackey說得沒錯,你的確是個適合娶回家當老婆的女人。”
她的心一顫,他在暗示什麼?變相的求婚麼?“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她現在卻迫不及待地想踏進“墳墓”。她二十六歲了,想要有個家,有丈夫,有孩子,有人疼,有人寵,有人撐起一片天。重要的是,她想每天早晨張開眼睛就可以看到他。
她偎近他一些,試探地道:“我正等著人來娶。”
他像被雷擊中,渾身猛地一顫,迅速推開她。她也像被雷擊中,呆呆地不知道如何反應。他們的臉同樣蒼白,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痛苦,壓抑,掙紮和為難。她揪緊胸口,跌坐在沙發上,淚水迅速湧進雙眼。娶她,居然會令他痛苦。那麼他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她不適合他,對嗎?
看到她的淚,他的臉更白了,顫抖地伸出雙手,喚一聲:“旭陽,我……”
她別過臉去,不想看他,被拒絕的是她,受打擊的也是她,他憑什麼露出那種痛苦絕望的表情?她眨掉眼中的淚水,啞著聲音,一字一句道:“告訴我,我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麼?”
“你……”
她等待著等待著,沒有聽到他的答案。這是不是表示,什麼也不算?她突然抬起頭,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她的聲音破碎而堅定,“告訴我,你愛我嗎?”他微微踉蹌了一下,沙啞地喚一聲:“旭陽。”
她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他,話音字字從牙縫中迸出,“‘是’還是‘不’,‘愛’還是‘不愛’,‘點頭’或者‘搖頭’,隻有兩種答案,這麼難以選擇麼?”
他看著她步步進逼,居然不能言語,不能移動。他不能說“不”,他無法對著她的眼睛欺騙她也欺騙自己;他也不能說“愛”,因為一個“愛”字代表的責任太沉重,他根本承擔不起。
她的臉幾乎貼上他的臉,呼吸吹到對方臉上,她看著他,突然大喝:“回答我!”
他動也沒動,緩緩閉上眼睛,頹然道:“是,我愛你,可是——我不能娶你。”
她的心有片刻停止了跳動,他把她拋上雲端又毫不留情地踹下來,讓她跌得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她搖晃了一下,虛弱無力地喃語:“我明白了。”
她突然開始滿屋子亂轉,目光渙散地四處遊移。
“旭陽,”他抓住她,“你幹什麼?”
“我要回家。我的大衣呢?鞋呢?給我,我要回家,讓我回家。”說到最後,她幾乎像個孩子一般地吵鬧了。
“好,好,我送你回家。”他哄著她,“大衣和鞋在車上,我拿給你,你先坐下,坐下好嗎?”
“不,我自己下去拿。”她穿著毛衣和拖鞋就往外跑。
“旭陽。”他從後麵抱緊她,“別這樣,你不能這麼出去,凍傷會犯的。”
“不,放開我。”她奮力掙紮,不要他的關心,不要他的懷抱,不要他的多情與無情。“放開我,不要你管。”夠了,她受夠了,她傷的已經夠重,隻想回自己的家,遠離他,獨自舔舐傷口。他的每一分關心,都像一根針,刺得她遍體鱗傷。怎麼就學不乖呢?還體貼地替他找借口,天真地以為他的反反複複是因為啟軍。不,不是,他還是那個蕭囂,那個痞子,那個毫無責任感的大爛人。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外表,卻不能改變他的本性。她受夠了,也看透了。
“旭陽,旭陽,你冷靜點。”他一路與她奮戰,費力地將她弄回室內,不斷安撫,“旭陽,冷靜點,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什麼都不要聽,你放開我,你……唔!”他用唇舌抵住了她的歇斯底裏,成功地製服了她的掙紮。
她在他懷中漸漸平靜,木然地承受他的吻,不再昏亂,興奮,燥熱,甜蜜,剩下的隻有屈辱,心寒和麻木。等他結束這個吻,她靜靜地望著他,靜靜地開口:“我要回家。”
沉默,窒息般的沉默,蕭囂一邊開車一邊留意旭陽的反應,生怕她再做出什麼激烈的舉動。從上車開始,她就窩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日本妞造型的平安符,神情卻似飄出好遠好遠,他真怕眨眼之間,她就會消失。
車子在她公寓前麵停下,引擎聲止息,她依然動也不動。
他試探地輕喚:“旭陽?”
她的目光緩緩移開平安符,有了焦距,自己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