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有過夜遊的經曆,隻不過她很少夜遊而已。
一個人,慢慢走,心情隻會越來越壓抑,身邊疾馳的車輛、擦肩而過的路人、明黃繁華卻寂寥的路燈燈光、喧鬧的夜市。
熱鬧倒是真的,隻是不屬於她。
從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依她的性格來說,她永遠也玩不起來,她習慣了安靜,習慣了默默地接受,從來不知道主動,這樣的性格讓她自己都覺得討厭。
有多久了?
記憶中唯一一次主動的下場,慘痛得讓她不想去,所以她開始抗拒主動,就像是被蛇咬到的人,很久很久以後看到一截草繩都會嚇出一身冷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所以,就這樣吧。
她的手指捏緊又放開,借著這樣神經質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紊亂如潮的思緒,直到手機突然響起來。
“找我什麼事?”她不冷不熱,心裏閃過一瞬間的歉意。
司駿很好,真的很好,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對他假以過辭色。
但是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麼,就像現在,他依舊興致很好的樣子,沒有因為她的冷淡而毅然放手,“沒有事就不可以找你嗎?”
她咬唇淡淡而笑,“那倒也不是。”
身後傳來車輛的喇叭聲以及紛雜的人聲,他疑惑地“咦”了一聲,“你在外麵?還沒回家?”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聲音裏含了絲淡淡的委屈。
“吃飯了沒有?”司駿壓下心中瞬間的愛憐,柔聲問她。
“還沒,等下回家再說。”她看著腳下的路,暗淡的光映出灰灰白白的痕跡,仿佛可以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一樣。
“你現在在哪裏?”司駿急急開口。
她抬頭四顧了一下,報了個地址過去。
“你等我去接你,站那裏不要動。”他說完這句話就匆匆忙忙掛了電話,仿佛都能看到他衝下樓開車的樣子。
抓著手機發呆半晌,她這才遲疑著將它放回去,看著身邊車來人往,想要往前繼續走,想到剛才司駿的話,她又隻好站在路邊發呆。
也隻有司駿能忍受得她現在這般的怪脾氣,不冷不熱,不遠不近,偶爾再聽她發發牢騷,接受她心情好或不好時的種種怪異舉動。
果然是愛得比較多的那個人比較委屈,依司駿的條件,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好更適合他的人,但是他卻偏偏認定了她,所以他寧願委屈。
她常常覺得抱歉,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讓他幹脆放手,但是她知道他不會的,就像她,真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又怎麼會是說放手就放手的呢?
一直到現在為止,她都還能清晰地記得自己喜歡過的人是什麼樣子。
一直都還記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彼此的樣子。
那個時候,剛好學校的運動會散場,她隨著人流出了學校大門,路上人多車更多,一不小心就會釀成禍事。
“看什麼呢?”他像個壞男孩一樣痞痞地叼了根煙掛在唇邊,鳳眼斜斜睨她,似笑非笑。
她卻隻是呆呆地看著他清晰分明的眉眼,雙手無意識地揣在口袋裏,摳著口袋裏衣服上的線頭。
“怎麼?嚇傻掉了?”他丟開口中的煙,大步走到她身邊,扳著她的臉左看右看,“沒有啊,一點兒傷都沒有。”
她被他粗魯的動作晃醒了,這才如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跳了開去,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幹嗎?”
“醒了?”他一笑,神情可惡到了極點,但是看在她眼中,卻帶著三分風流倜儻的意味,好看得讓她不自覺地臉發燒。
“謝、謝謝。”想到剛才若不是他伸手相助,恐怕她已經被車撞到,所以她感到後怕之餘,亦誠心向他道歉。
“謝、謝謝。”他學她說話,學完之後卻大笑了起來。
她看著他身上的學生製服,胸口鬆鬆的沒有扣上扣子,書包丟在腳邊,人懶懶散散的,頭發極軟極垂地半掩住他明亮狹長的鳳眼,“你怎麼……不去上課?”
而且他還抽煙,看起來像個小太保,要是爺爺看到了,一定會要求她離他遠遠的。
“上課?”他笑了,帶著幾分不正經的戲謔看著她。
她不安地動了一下,清晰地知道她的樣子有多麼單調。
麵色蒼白,身材瘦削,頭發束成馬尾,整個人沒有一絲顏色。
十四歲的女孩子應有的圓潤紅暈她統統都沒有,在爺爺的要求下,她更是養成了沉默寡言的習慣,站在異性麵前,她手足無措,完全做不出瀟灑隨意的風姿。
更何況,他是這樣俊美和耀眼。
她更是發慌。
“你呢,你不也沒上課?”他單手抓過書包甩在肩頭,笑笑地看著她。
“我……我不一樣。”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懂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後就跟著她慢慢走。
她不安地回頭看他一眼,遲疑地停下了腳步,“你……”
“沒事,你走你的。”他笑嘻嘻地對她揮揮手。
她走了兩步,然後再轉過身去,苦惱地咬著唇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
“怎麼不走了?”他一跳兩跳跳了過來,笑嘻嘻地看著她。
“你……”她的臉漲得通紅,看著他明亮的眼神,感覺自己有種無所遁形的尷尬和心慌意亂。
他是故意的嗎?他是故意的吧?
他笑起來,看著她的窘態隻覺得滿心裏都那麼快活,伸手拉了一下她的發尾,“不逗你了,別這樣。”
她如釋重負,抬起頭看著他盈盈一笑,他卻不知道為何,愣了一下後笑著移開了視線。
她多喜歡他的微笑啊,到現在她都還記得,他的唇習慣微微揚著,眼睛彎出了溫柔的弧度,眉毛舒展開來,像春風一樣,在水麵拂出淺淺的漣漪。
誰說她冷情?她隻是一直都愛著那個特定的人而已。
司駿很好,但是他終究不是她的那盞茶。
每個人命中都有一個特定的天魔星,司駿自認為,他命中的天魔星,分明就是阮秋笛。
是怎樣遇到她的?
還記得那時候他在醫科大學讀書,正好在醫院做實習,因為學業成績很優秀,人物又極風流出彩,所以每次在醫院食堂吃飯,他身邊總圍著好些頗具姿色的小護士,他並不熱情,但是依舊很享受那時的時光。
男人都是有虛榮心的,他自認為自己很正常,也習慣了眼下的生活,寂寞了就接受她們的邀請,純粹打發時間。
遇見她的那一天,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兩樣,上班下班,然後準備和某個美女護士的約會。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偏巧就在他下班的那一刻,醫院裏騷動了起來,七八十來人抬著一張簡易擔架撲了進來,一迭聲地催著醫生救命。
本來他是要下班的,可是鬼使神差一般,他湊過去看了一眼,就見擔架上躺著個恐怖的血人兒,手腳上的撞傷不提,一張臉上亦是血漬斑斑,看起來恐怖到了極點。
他隻略略掃了一眼,已經大致估量出她的傷勢有多嚴重,要修複完全的話,隻怕不是三兩個月的事,歎了口氣,他正要走開,卻有一隻手,牢牢拉住了他的衣服下襟,血人兒的喉嚨裏拚命擠出了幾個字——
“我不要死……救我。”她說。
她的手小小白白,上麵驚心動魄地沾染著殷紅的血漬,那一刻,他詫異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就見她居然奮力睜開了眼睛,一時間隻覺灼灼如流光,燃燒著不甘。
自此沉淪。
那個時候她多大?十六歲?還是十七歲?一晃到如今,居然也有六七年了。
他問過她怎麼會被車撞得這麼厲害,她隻是笑,說是自己不小心,太心急的原因。後來她畢業後找了工作,卻不知道為何居然克服了一度的心理障礙,而且最後還學會了開車。
他總會想到初見她時她的那種目光,那樣積極的生命力,讓他全身心震撼,無法不去動容。
她注定是他生命中的天魔星,一見到便再也逃不開宿命的安排,他是無神論者,但在這一點上,他卻堅持至今。
緩緩將車子靠近人行道,停在合適的位置,他下車走近那站在路邊發呆的小姑娘。
“HELLO。”他對著她笑,上下打量著她,沒有忽略掉她此刻落寞的神情。
總得想些什麼法子哄她開心才是,他心裏如是想。
“嗨。”阮秋笛頓了一下,然後才開口和他打招呼。
“發什麼呆?”他笑著顧左右而言他。
“沒什麼。”她笑笑,仰起臉看他,“你明天還要上班,今天幹嗎又要來接我?沒必要的,我走回去就好了。”
“誰說沒必要?”他堅持,看著這讓他心疼的小姑娘,“難道你要我丟下我的小姑娘自己在家睡大覺?”
“說什麼呢?”阮秋笛大為尷尬,一張臉微微發熱,“你就喜歡胡說八道。”
“我哪有胡說?”司駿立即叫屈,轉臉看她身形單薄孑立一旁,伸手將她拉過來往車子裏推了過去,“上車,我帶你去吃東西。”
她最近瘦得厲害,越發顯得下巴尖尖,好像臉上隻剩下一雙大眼,每每讓他看到就覺得憐惜無比,或許她可以縱容自己這樣瘦下去,但是他卻不允許。
“去哪裏?”她坐上車後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