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驚音(2 / 3)

剛火急火燎地想法子弄幹了一半,倒好,就聽那頭一陣喧嘩,說是奏琴的沁雪不慎跌了一跤,摔傷了手腕。

而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是,君家莊裏在撚雪園眾人亂作一團時來人說,那位正巧來做客的“舞絕”顧傾城姑娘,看了他們昨日的出眾舞技心血來潮,竟也想來舞上一段,便望她們園子裏的琴師奏琴助興。

天下聞名的“舞絕”一個小小的要求,聽起來也不怎麼過分,正焦頭爛額的蓮華色也就點了頭,但那家人一走,她才大驚失色地想起來,園中琴藝最佳的沁雪傷了手,可還有誰能配得上堂堂“舞絕”?這次跟她來的姑娘們擅箏擅琵琶的倒不少,可“舞絕”點名要了琴……這可該如何是好?換了樂器豈不是墮了撚雪園的招牌?

想她撚雪園在江南的名聲,上至外姓王爺,下到富戶大家,哪個不是捧著銀子給足麵子來請她的?偏生這次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這鳳凰山君家莊的三少爺去她的撚雪園,三言兩語之下她就答應下了。

蓮華色忍不住掩麵哀歎,隻要想到那位少爺她就想撞牆,虧得年紀小,否則她滿園子的姑娘都得給這小混蛋給勾走不可!

幸得死馬當活馬醫讓阿林去找來的那琴師看起來還不錯,棚子裏暗,有些看不清樣貌,但那身形倒是俏生生的,舉手投足間頗有些雅致飄逸的味道。

就是不知道琴藝如何了。想到這裏蓮華色一皺眉,掉頭看卻發現那琴師根本沒跟上來。

回過去,卻看到那素衣女子站在那簡陋的棚子裏不知發什麼呆,忍不住嗬斥道:“你在發什麼呆!跟我來!換身精神些的衣服,就算不是撚雪園的姑娘,也不能墮了咱們的名頭。”

蓮華色見那琴師被她的聲音渾渾噩噩地驚醒過來,心中有些不耐起來,便徑直轉進去把人從那間堆放雜物的棚子裏給扯了出來,拉著人就往莊子給撚雪園備的廂房裏走去,還邊念叨著。

“看你臉煞白的,上點粉會好些……哎呀!我的老天!你的臉怎麼了?”蓮華色剛能在光亮處看清楚曲嫣然便又是一陣大驚失色,趕忙端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著哀歎起來,“我的天呀!好好的臉蛋傷了這怎麼上台喲!姑娘傷了還上台,不是讓別人誤會咱們虐待姑娘?老天爺啊,你行行好啊!怎麼什麼事都給今天攤上了呀?”

曲嫣然見老板娘焦急扼腕的樣子,也不禁又摸了摸臉,沒照過鏡子,倒是不知道究竟如何,她單感覺有些腫罷了。

不知道那群弟妹們從哪裏找來的這些人,看這老板娘的樣子倒是絲毫看不出作偽,心下不免有些興味盎然起來。

就在這時候,邊上另一個女子聞言,挪近幾步,滿臉愧色地道:“老板娘,要不還是我來吧,傾城姑娘的舞,可不好挑曲子……”話音未落,就被那老板娘給截斷了。

“你這手怎麼彈?你當彈棉花呢?!不許!最多再找人!”老板娘一臉堅決地對那女子道,“傷了就好好養,不能落下病根!阿林能找一個,就能找兩個來!”

聽老板娘這樣一說,曲嫣然才注意到,適才發話的那名女子右手上裹著布,顯然受了什麼傷。

不論真假,老板娘那確實是透著關切的訓斥,終究令曲嫣然在心裏對這個臉上塗得有些嚇人的老板娘倒生出幾分好感。

心裏玩心頓起。也罷,若是弟妹們的把戲,她也演個全套就是了。

於是聽得老板娘又在那頭四處喊罵那個一直未露麵的阿林時,曲嫣然便開口問道:“有什麼麵紗或帕子嗎?”

“什麼?”邊上那女子沒走開,聽她這麼說有些沒會過意來。

曲嫣然微微一笑,“嗯,想是若隻跳舞時奏個曲子,不露臉也沒什麼要緊的,遮過去也就是了。”

“啊,也是個辦法。”那女子一愣,立刻會過神來,“你且等等。”

曲嫣然略一欠身,便看著她走了開去,走到老板娘邊上時,說了些什麼。那老板娘聽了,向曲嫣然望了眼。

見狀,曲嫣然也適時地抱以微笑,老板娘一蹙眉,然後向那女子點了點頭,又小聲地交代了句。

沁雪傳來那琴師的話,倒確實讓尋不著阿林的蓮華色心頭火氣略降地細想起來,若找不著琴師,這也是個辦法,雖是靠了臉蛋吃飯的,但技藝若是好,遮了臉也沒什麼……

想到這裏,蓮華色揮手讓沁雪去尋條麵紗來,才招手把遠處的女子叫過來,“你叫什麼名字?”

“嫣然,曲嫣然。”曲嫣然做足了樣子,笑得恭謙。

“一曲嫣然?倒是個好名字。”蓮華色點了點頭,“隻是不知道你這手琴配不配得上你這名字,就奏一曲試試吧。”

蓮華色平靜的神色倒也讓曲嫣然有些稀奇,雖說她也不覺得“琴絕”曲嫣然的名頭有多大,但報上名字後見著這絲毫沒聽說過的模樣倒也挺新鮮的。

“就在這裏?”她四下一看,手上是有琴,剛才塞她手裏就沒放下來,但廂房裏高桌胡凳的,完全沒地方放琴。

蓮華色瞪著一臉為難的曲嫣然,“就這裏。”

“那好吧……”看樣子若她說還要沐浴更衣焚香才好奏琴,這暴躁的老板娘就不會隻是一瞪了之了。

能找著這樣的老板娘的弟弟或者妹妹是天才,趕明兒找出來,讓那孩子挑人去胡地開鋪子去!那頭就需要這般強悍的夥計掌櫃!

曲嫣然心裏嘀咕,但隨遇而安的性子使然,無處可置琴,便索性盤膝席地而坐,手上的那具俗琴就往膝頭一放。

略微試音,弦有些生澀,但還算中正,挑過幾個音,便奏起了一曲“鳳求凰”來。

雖是求偶的曲子,在曲嫣然奏來絲毫沒有扭捏纏綿之意,雖少了幾分婉轉,倒是十分的合了曲子原本自在恣意的意境。

短短一曲奏罷,曲嫣然抬頭卻看到老板娘和那手上拈著條麵紗的女子都目光古怪地看著她。

“怎麼了?”她有些奇怪。

“沒什麼。”老板娘皺了皺眉,但顯然不是不滿意的意思,也沒多說,隻是交待她去邊上歇著。

不明其意的曲嫣然也不在意,按著她指的方向找地方和手上的琴磨合去了,新琴,終究有些打手。

但曲嫣然一離開,老板娘蓮華色便斂起了平日裏的老鴇嘴臉,沉聲問:“這般琴藝……沁雪,較之你來說,覺得如何?”

沁雪略微沉思,道:“技藝之上怕是勝過不止一籌,至於其他……”話語未盡,隻是澀然一笑。

曲調中透出那般的灑脫,她便是無論如何都不曾有過的。

蓮華色撇了撇嘴角,“倒還真不知道鳳鳴城裏有這般人物。”

“那麼,這用是不用?”沁雪隻憂心這個。

“用!”蓮華色豪氣地一揮手,“怎麼不用?撚雪園裏無人又如何?‘舞絕’顧傾城,配著般的琴,不辱沒她了。”

“是。”沁雪掩嘴一笑,為老板娘不服氣的模樣,轉身就想把手上的麵紗給送去。

“等等,阿林什麼時候出現了,讓他來見我。我倒想看看那小子哪裏找來了這般利害的姑娘!”

“嗬嗬,是。”

曲嫣然自然不知道蓮華色在她進了左側的廂房裏頭之後說了些什麼,隻是靜下心獨處之後,卻總有些心神不寧。

往日裏一琴在手,曲嫣然便總被那些弟妹們嘲笑說,是天塌下來都同她沒絲毫關係般的認真著迷。

可她眼下捧著琴,卻總有些隱隱地不安。

之後那手腕受傷的女子送來麵紗,還同她閑聊了幾句。

閑談間才知道,這名女子叫做沁雪,而那老板娘則叫做蓮華色,遠在揚州城裏,她們的園子叫做撚雪園,不但在揚州城裏鼎鼎大名,便是整個江南都是頗有名氣的。

頗有名氣嗎?

曲嫣然有些不以為然,麵上自是沒有絲毫露出聲色來。

她從未聽說過揚州有座叫撚雪園的青樓,更未曾見過像沁雪這般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女子,除卻少了幾分羞澀而多了幾分待人的婉轉,沁雪較之尋常大家閨秀都是不遑多讓的。

曲嫣然知道,自己較之那些心思如同七竅玲瓏般的弟妹,對事,多少有些缺了心眼般的心不在焉,可不代表她沒半分機警。

眼下卻顯得很有些不對。

下意識地問了問為何撚雪園大老遠的來鳳凰山,沁雪便笑著毫不猶豫地說起了老板娘蓮華色栽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手上的笑話。

“君三少爺,確實是個風流人物,就是年歲小了些。”沁雪這麼說道。

君,還是君。

隨意地撥弄著琴弦,曲嫣然問道:“君三少爺?那是誰?”

“嫣然,別開玩笑了,你怎麼會不知道?”沁雪大為詫異,“誰不知道鳳凰山君家莊?不要說你就在山下鳳鳴城裏,咱們揚州都知道君家莊裏三位少爺呢!都是神仙似的人物!”

曲嫣然眨了眨眼,沁雪話裏的內容讓她心頭冒出不少問號。

但接著,沁雪被門外的人喊走了。

獨留下滿懷困惑的曲嫣然下意識地撥弄著琴弦,試圖從塵封的記憶中尋找這個很有些熟悉感的姓氏。

君……家莊?

雕花窗欞間,金色的陽光鋪灑進來,暖暖的,帶著些濕意的空氣裏透著雨後新木的氣息。

她是不是把什麼弄錯了?

君……家莊……

這三個字來來去去地在曲嫣然的心頭喉間轉來轉去。

有種呼之欲出的東西,讓人壓抑不住地煩躁起來。

很快,沁雪回來了,幫著她把麵紗戴好,嘴裏反反複複地交待著那位叫做顧傾城姑娘的舞姿以及沁雪覺得可以彈奏的曲子。

可她什麼都沒聽進去。

她知道,她這個做大姐的並不算合格。偌大一個“清角軒”歸在她名下,可許多的事兒看著那些弟弟妹妹們能辦,也就得過且過地放手了,隻專心地研究她的那些曲譜。

江湖,清角軒,感覺上同她曲嫣然沒多少關係似的。

一些事情在心中瞬間溜了過去,而那種焦躁也堆積到了頂點。

直到她被板著張晚娘臉的蓮華色一把推上了那高高的木頭台子,一個名字不期然地從記憶深處浮了上來。

洛書夫人!

她倒抽了口涼氣,連帶著想起了那個人名所代表的那個武林世家。

鳳凰山的君家!

那神秘出現又消失得毫無蹤跡的君家!

大驚失色的曲嫣然陡然間抬頭,坐在高高的台上,一眼望出去,遠處的鳳凰山頭果然清晰可見,看熟的形狀同往日裏所見沒什麼不同,隻是秋黃換做了春綠。

這根本就不是秋天!但她明明記得,前幾日就見著蘇家莊子裏的桔樹上已經掛滿了橙黃的果子。

白色麵紗下,曲嫣然臉色已是煞白,唇色也全然地失了血色。

這裏是鳳凰山,但這搭了個戲台子的空地外頭,卻是圍著一座對曲嫣然來說,全然陌生的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