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驚鴻一瞥的深情(2 / 3)

他臉上的表情一會就換了好幾次,心裏也是百轉千回。點頭隻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可是,他卻無法簡單地做出。隻是低著頭,什麼表示也沒有。

就在這一會的工夫裏,保羅已經氣得爆血管了,他才不管塔威心裏的矛盾,直接指揮另外一個夥計,“你,就是你,去給我把那個渾小子的東西都拿出來,我們這個小店留不起這麼高尚的人!快點!”

最後一句話已經是怒吼了!這也驚醒了塔威,他忙抬起頭,帶著些懇求的神色,“保羅先生,請您不要這樣,我可以到後麵去幫忙,多苦都沒關係!我可以……”

“不!絕不!”保羅搖搖肥短的手指,態度堅決,“我這裏沒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我已經決定了,你給我滾!”

“先生……”

正當塔威還想懇求的時候,夥計拿著他陳舊的小皮箱走了出來,幾件同樣陳舊的衣物顯然是隨便地扔了進去,邊邊角角還露在外麵;皮箱隨意地扣上,像是隨時都會散架的樣子。那個夥計提著箱子,看看老板,看看塔威,不知所措的樣子。

“行了、行了!傻看什麼?扔給他!快點!”像是嫌他動作慢的樣子,保羅一把奪過來,用力地往塔威那邊扔過去。“砰”的一聲,箱子不堪重擊,終於壽終正寢。裏麵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件爛衣服和幾本書散落在地上,不顯得淩亂,但是增添了淒慘落魄的氣氛。

“該給你的東西一樣都不少!我不欠你,到修女那裏你可別誣賴我,滾吧!”

眼看著保羅毫不留情地轉身走回店裏,塔威知道事已至此,大略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但看著他就這樣將他趕走,他還是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地反應過來,什麼不欠,他最重要的東西,店裏還欠著啊!

“等等……先生!”他一時也顧不上禮儀,忙開口喚住他,“保羅先生,我的工錢,我做了二十多天的工錢……”

“什麼?”保羅很快地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似是驚訝又帶些狼狽,滑稽得可笑,“工錢?你說什麼笑話,幹不滿一個月還想要工錢?我這裏沒這個規矩!”

“幹活不給錢,到哪裏也沒這個道理!”他直直地盯著保羅,執拗的眼神,訴說著絕不妥協的意誌。

保羅被他看得心裏“咚咚”地狂跳了,稍稍地心虛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惱怒的情緒占了上風,他扯大嗓門怒道:“說到錢,你倒是不顧你那什麼鬼紳士風度了。你不是不在乎錢嗎?我告訴你,在我這就沒這個規矩,要錢沒有,你想怎樣?”

“您不能這樣!”塔威一下子漲紅了臉,被人砸死魚、扔箱子,被侮辱的羞憤一下子都湧了上來,他真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可是他不能。是的,二十多天的工錢值不了幾個子,但是就是這幾個子,對他和修道院,都很重要!坦白地說,就是一個便士也會出人命的!所以,就算再難以啟齒,他也一定要拿到錢,“二十多天我也是給您用心幹活的,我幹得不比這裏麵任何一個人差,您應該給我錢的,我們說好是算時薪的。”

“休想!沒幹滿一個月,我一個子也不會付的,快點滾蛋吧!要不然我就叫人了,到時候給你吃了苦頭,可別怨我!”

“不,先生,你不能這樣的!”塔威咬了咬嘴唇,下了狠心,“如果您這樣,我會去市場的管理部的,我會跟他們說,你給我的時薪比規定的少得多,其他人也是,還有住的地方……”

“渾蛋小子!”保羅怒罵,一個箭步衝過去揪起他的領子,像拎小貓一樣在手上晃來晃去,“你敢嚇唬我?!我告訴你,你這麼個小東西以為誰會幫你嗎?以為你說的話會有人信嗎?我現在就再給你加條罪證,我要好好地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知道老子的拳頭有多硬,這的規矩就有多鐵!”

眼看著粗大厚實的拳頭就要落在他俊俏的臉孔上了,他比保羅矮小又消瘦的身體,怎麼也掙不開鉗製,就在這關鍵的時刻,突然出現的一道聲音,成了他的救星!

“我的上帝啊!這是在幹什麼,快放開、快放開!”一雙粗糙肥大的手,伴著高八度的尖叫,抓住了保羅的拳頭。

“你這是在幹什麼?在大門口做這種事,還要不要做生意了?”中年婦人圓胖的麵孔猶如剛剛捆好的香腸,她是店主保羅的妻子,身材和丈夫一樣,是個豐滿的婦人,“你還不趕快鬆開!在自家大門口鬧這種事,一會警察來了,看你怎麼收場!”保羅的拳頭已經頂住了塔威的鼻尖,他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不甘心地從鼻孔裏狠狠地噴了好幾口氣,這才用力像剛剛丟行李一樣,一把把塔威甩開,任他跌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這是怎麼了?”老板娘小小的眼睛在兩個人之間來回轉,企圖看出什麼,卻又無能為力。

“呼,哼……這個該死的小子,忘恩負義,當初就不該收留他!上帝啊!我怎麼就這麼倒黴?還想跟我要錢,做夢!”保羅完全不顧妻子的勸阻,仍然大聲地罵著,“不想吃苦頭就快點滾吧!還做夢要當紳士,大家看看,有這麼狼狽的紳士嗎?哈……簡直要笑死人!”

塔威艱難地從地上站起身,他忍住痛,不屈服地仰起頭說道:“先生、夫人,那幾個工錢對你們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對於修道院的孩子也許就是一個月的夥食。我自認努力工作,你們不可以就這樣貪了我的工錢!就算沒到一個月,幹一天也是勞動,你們……”

“你這個死小子,還沒說夠!你看我怎麼收拾你!”保羅作勢要揪起他,但被妻子用力地抓住。

“我的上帝啊!得了、得了,他要那幾個錢就給他吧!我的上帝啊!你們這些人都傻了不成,還不趕緊過來拉住你們老板!”婦人對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夥計大聲嚷嚷,揮動手臂,示意他們過來幫忙。

幾個強壯的夥計,好不容易才把保羅拉開,塔威也被撞得幾個踉蹌,險些再次摔倒。

“夫人……”他不死心地叫道。

“得了、得了……別叫了!”婦人從圍裙的口袋裏抓出一把硬幣,隨意地扔給他,“拿去吧!漂亮的俊小子,拿著快走吧!我們這裏可留不住你這麼俊的小子!快走吧!”說完,她硬推著丈夫走進店裏。

塔威看著散落在地上的硬幣,咬緊牙關,彎下腰,一枚一枚地撿起來。他一邊撿一邊數,他告訴自己,比原本的工錢多了好幾個,最起碼可以給修道院的孩子買幾塊糖。他安慰自己,沒關係,掙到錢就好!但是,他不敢直起身,怕狠狠壓抑著的屈辱的淚水,會衝破眼眶;怕滿腹的辛酸,會溢滿胸襟;怕一身的傲骨,會染了灰塵。他必須忍住,就算咬破唇、咬碎了牙,也要忍住。別人不給的尊嚴,他要自己守住!

慢慢地沿著街道,拖著有點跛的右腿,塔威在街上閑逛了很久,他想著要怎麼跟修女交代他弄丟了工作這件事。直到太陽西下,他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回去。

跨進修道院的門,就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直直地撲進他的懷裏。

“威威,抱抱!”大約四五歲的孩子,伸直了雙手,要抱抱。

“厄爾(Earl)!”塔威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抱起了他,盡管這裏的孩子普遍營養不良,身子都比標準瘦不少,但幾十斤的孩子,還是讓他消瘦的身子晃了好幾下才穩住,“你今天過得好嗎?”

厄爾在他的懷裏蹭了蹭,害得他差點又抱不住。厄爾很黏他,因為他是他撿回來的孩子。兩年前,他在街上兜售修道院他們自己做的手工藝品,看到了三歲的厄爾被一群大一點的孩子欺負。他看不過去,就上去勸,結果跟那群孩子打了一架,身材不高的他哪是他們的對手,他硬是咬著牙才嚇走了他們。厄爾也是沒人要的孩子,不知道是走丟了還是被人拋棄,總之是流浪了不少天,他咬著手指,流著鼻涕,硬要跟著他。他帶他回了修道院,兩年來尋親的告示也貼了不少,但一點音訊也沒有,估計以後也很難有什麼回音了!

“他能不好嗎?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一點用處也沒有!”跟在後麵的女孩子,約莫十五六的年紀。個頭不高,有著一頭棕色的長發,長得算是標致,有一些小小的雀斑分布在鼻梁周圍,並不太明顯,倒也顯得嬌俏可人。

“伊麗莎(ElizaRoyce)別這麼說,厄爾還是個孩子!”他仰起頭,看著這個同樣被丟棄在這裏的同伴。

“哼……小孩子什麼都不幹就理所當然!看看我的手,天天做那些塑膠花,都是口子,難看死了!”伊麗莎很愛漂亮,這是女孩子的天性,隻是在這裏沒有條件,衣服隻要能穿得合身,就已經很好了!

塔威沒有說話。這裏的孩子,很小就要開始為自己的生計忙碌,就算是五六歲的孩子,也要幫忙做一些簡單的工作。他想著自己丟了工作的事情,沒有太認真去聽伊麗莎的抱怨,沿路回來的時候有煤礦招工人的告示,雖然要求身強力壯,但如果真沒有辦法,也隻有自降薪水試試了。想著就要這樣渾渾噩噩地為生計奔波一世,他心裏千般的不是滋味。

“哎……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伊麗莎看著那張俊俏的臉蛋,碧綠的眸子裏一片茫然,然後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咦……你怎麼今天回來了?那個死胖子保羅不是他星期天去教堂才肯放你們半天假?”

塔威苦笑了一下,知道瞞不過這個機靈的姑娘,“伊麗莎,我這裏有一個壞消息,我被保羅先生解雇了!”

“什麼?”她尖聲叫了出來,“為什麼?那個愛貪便宜的死胖子,他怎麼能這麼做?他當初可是答應瑪麗修女的,而且就給那麼幾個錢,那個該下地獄被裝金幣的袋子壓死的家夥……”

“算了!起碼我該得的他沒少給我!”塔威搖搖頭,不想再去回想那痛苦的經曆。他發現她身上穿著過大拖在地上的鬥篷,這是她要外出的衣服,便問道,“你要出去嗎?”

“噢……對!”伊麗莎不在意地搖搖頭,因為見到他過於興奮,差點忘記了自己的任務,“瑪麗修女讓我去街角裁縫鋪取東西,你不說我倒忘記了,她本來還要我順道去市場那裏叫你回來一趟的,她好像有話要對你說。正好你回來了,我也省得多走了!”

“瑪麗修女?修道院出了什麼事情嗎?”塔威皺起眉,瑪麗修女是一個非常和善且守規矩的修女,如果是修道院送出去的孩子,除非是萬不得已,否則修道院是絕不會主動聯係的。隻有生活不順利重新回到修道院尋求幫忙的,絕沒有修道院去找出去的孩子幫忙的時候。

“我也不清楚,隻是昨天傍晚的時候,有一輛很漂亮的馬車停在院子裏,就在那棵大樹下麵,我還特意跑過去看,結果被那個粗俗的馬夫趕回來,去……不就是有幾個臭錢!”伊麗莎憤憤地揮了揮手,皺緊眉頭,像是真的受了什麼委屈,恨得要命。

“算了,我進去看看吧。”塔威放下厄爾,“你先去玩一會好嗎?我一會就回來!”

厄爾很乖巧地點點頭,拽著他的衣角,“你快點回來好嗎?”

“好的!”他對他笑了一下,然後轉身往院子後麵的教堂走去。

“塔威……”伊麗莎望著他漸漸走遠的消瘦背影,忽然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想法,好像他並不是去找修女,而是去什麼遙遠的地方,越走越遠,再也追不上。

塔威轉過頭,金發隨著他的動作輕輕地飛舞,他揚起眉,神癨般俊美的臉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難得地不好意思起來,臉龐染上紅暈,這就是她從小就喜歡著的塔威,她對他搖搖頭,目送著他漸漸走遠。從來都是這樣未曾改變,她的目光,總是癡癡地在背後凝望著前麵那道美麗的身影。

塔威在一間有著黑色木板門的房間前停下,吸了口氣,輕輕地敲了敲門。

裏麵傳來輕柔的聲音,他忍不住再次吸氣,臉上散發出最嚴肅的神情,推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