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天南地北(2 / 3)

她的笑裏,不自覺地含了一種涼涼的東西。

慕容霸意趣盎然,慕容曜,則懷疑地看著她。

“如月,劍師?”

秦如月不動聲色,眼眸含笑,對他笑著說道:“願請名劍,為君起舞一笑。”

他有些錯愕,“舞劍……”

他從不知她原來也能舞劍,從來沒看過。

如月麵向慕容霸,輕輕一笑,“是的,舞劍。”

湛盧是他的劍,天下名劍,冷鋒利如九天冰淩。

“為什麼想到舞劍呢?”

“將軍縱橫天下,劍如良侶,隨身知心,專一純粹。鐵馬金戈,當吟少年胸懷。妾願如劍,以有冰清之質,剛烈之情,才堪與你相伴。”

她幽幽地說著,仰目凝望著慕容曜,對他的心,從來都是純粹的,剛烈不折,他可明白?

慕容霸歎道:“曜弟,你著實幸運啊,我曆千辛萬苦,才得到雲煙如此知心,沒想到你沒費一絲力氣就得到了。”

慕容曜輕蹙了眉,愛憐地以手指滑過她的臉,“我不願你碰這種有戾氣的東西,太鋒利,我總擔心會傷到你。”他解下腰間佩劍,遞給如月。

如月並不側目,反手推開,朗聲道:“請王者之劍。”

慕容曜朗聲大笑,長身而起,右手自後向前輕輕一拂,一柄湛若秋水的長劍自身畔飛起,向天衝去。

名劍湛盧。

秦如月白衣蕩然飛舞,衣上鮮紅的花朵鋪展如旗,嬌嬈遽起。

她纖細的手指已扣住空中震開的湛盧,觸到那傳奇古劍上精致的古老圖騰一樣的凸凹刻紋,一瞬間,有被炙燙的感覺。

竟然令她想起慕容曜炙燙火熱的嘴唇,她的手指也曾撫在上麵。

她以指貼在劍鋒上,撫過去——

“錚——”幽幽長長細細,如龍吟。

“劍如心曲,什麼拍?”

“《玉樓春》的拍子。”

尹雲煙的手指放在琴弦之間,開始淺淺吟唱。

回身旋腰,修長的腿直直劈下,她的身體藤蘿一樣柔韌,劍在手腕下如走龍蛇,如白鶴舒展雙翼,如雲卷雲飛散,又如三千丈飛瀑直下。她甚至聽到劍發出了一聲悲鳴,“叮——”不易察覺的一聲,如英雄折卻美人手中的無奈。

青光泠泠,劍影明滅中,忽而看到慕容曜關切的眼睛,透著一種關切的張皇。她腳下一錯,心中迷亂。慕容曜的眼神使她的心忽然碎在胸腔裏,再也收拾不起。

人和劍的糾纏。舞劍,如狂歡。狂歡後枕畔腮邊俱是冰涼,如守孤獨。

要別離,難別離,再也別離不起。

此去後,此別後,相逢能在後日裏?

還記得第一次相見嗎?笑眼如絲,明明白白的欣悅,將那琴弦當做心弦兒,柔柔牽撥了彈唱: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昱明,此去事必決絕,你可還能愛我?愛多久?

淚水難遏。

如月,你怎麼哭了?

她聽到慕容曜在問她。

她淚珠滾下來就消失了,她驀地直視慕容曜的雙瞳,無比悸動。

“大嫂的曲子太好了,想到一些事情,讓人心裏很感動的。”她掩飾道,“幸福在手如此轉瞬即逝,命運無常,最讓人痛苦的就是曾經擁有然後就永遠失去。”

慕容曜看著她的眼睛,“你放心。”

他的語氣如此堅定,執起她冰冷的手,突然掌中多了一樣東西,環形,她低頭看,是閃爍著流光的一隻鐲。

他輕柔地笑開,將鐲子舉到她眼下,輕輕一掰,開啟了一個環。

鐲子上凹嵌的碧玉,如流雲霧氣氤氳,隱隱地藏有莫名的光芒,竟然是流動的,恍如生命!

“這是?”

“這是靈鐲,是我特意為你到情祠求來的,有了它,我就能扣住你,擁有你,生生世世。”

他執起她的腕,將鐲子扣起。她迷茫地看著他從鐲環上取下菱形的銀色小匙。

將她緊緊擁在臂膀中,他毫無忌飾地吻上她的唇,笑眼望她,“從此,你就是我的妻,隻屬於我。”

海可枯,誓不滅;誓不滅,鐲不脫。

“我要走了……”她望定他的堅定,顫抖著說。

秦如月這女子,剛才還在他唇下芬芳輾轉,突然,卻宣告她要離開。

她不是離開這小宴,也不是離開玉軫閣,她是要離開他了。他有這樣的預感。

離開?到哪裏去?

她抬眼看他,眼中有淚。

他放開握住她圓潤肩頭的手,語氣出奇地冷——你要離開我?

秦如月微一低頭,垂了眼睛,將手中湛盧名劍在指間愛惜地撫一撫,推開慕容曜,走到慕容霸麵前。

“謝靖侯之劍,妾一點薄藝,不知尚入眼否?”

慕容霸接劍歸鞘,“名劍美人,一失再難得。如月姑娘,為什麼不留居在江南,卻要到處奔波呢?”

“侯爺,妾是不得不離開江南,我的同胞妹妹流落在江北,我必須把她們找回來。”

“我幫你去找!”慕容曜一步急上,扣住她的手腕,“這種小事情,難道就可以讓你離開我嗎?”

她猛地甩開他的手,“小事情?”

慕容霸止住慕容曜,“曜弟,對如月姑娘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情。”

“可是……”

“沒有可是……”她別過頭去,“那是我的親妹妹!我在這個世上惟一的親人,我活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她!”“好好好……”慕容曜安撫道,“我知道很重要,我幫你去找,你有我,什麼事情都不用勞累到你。”

“可是她是流落江北,江北。”

“既是在江北,的確,是有一些難度的。”慕容霸歎道。

“不必阻攔我了,”她看著慕容曜,“我並不希望原本很單純的尋親因為你們南北的關係變得複雜,那樣會使我的妹妹無辜地受到連累。這件事,如果是我去辦,就僅僅是尋親;而如果你摻和進去,會平白地多出多少事端來?”

“但是不可否認,你是我的人,你去同樣有危險。”

“那麼從現在我們誰也不認識誰!”她笑得冰冷淒然,“昱明,你能做到嗎?答應我,為了我能順利找回我的妹妹,你一定要做到。”

慕容曜聞言眉目糾結,惻惻一笑,笑聲已然變異,“是嗎?你要我做到?真是沒想到,我對你的愛竟然會給你帶來危險和困難。那好,為了你,我願意做到。但是你就怎麼不想一想,如果我做到,那麼我等於失去了你!”

“昱明,相信命運吧。”她淡淡地凝望遠處,“如果上天注定你要失去我,那麼縱使我不走,怎見得就能擁有未來呢?如果上天注定我是你的,誰也搶不去。”

“你心意已定,要去江北?”他從來就沒有辦法改變她的固執,她是個太有主見的女人,外柔內剛。

“莫可更改。”

“那麼,給我一個歸期。”

秦如月堅毅的眼神頓時如秋花凋零般迷茫且無措。歸期?何時是歸期?隻怕此一去則反目成仇,何必枉談歸期?“不管如何,慕容曜誓待秦如月來歸,日複年年,誓不泯滅。”

他每重重地吐出一字,她的心便椎痛一次,恍然間隻見他堅定的眼睛,淚頓時奪眶。

昱明,你不該——不該如此錯愛。

“我不喜歡今天這樣。”他猛然間緊緊地抱著她,“你讓我有不安的感覺,那麼像永別……倘若你如我一般貞信此情,你也立誓一定要回到我身邊。”

她忙做掩遮,強顏一笑,“看你,我隻是去江北尋親,又不是赴什麼生死沙場,自然是——日後便會回來的。”

他歎了口氣,暗想是不是他因為太在乎她而患得患失,“好,如月,今日你我有大哥為證,此諾便重勝千金。”

他大哥又如何能證得這天長地久?

他很快,就會帶著江南人對他的敬重與惋惜葬入地下,人證消散,同時也許就隻有無盡的仇恨、背叛與欺騙的事實昭然。如月唇邊泛起一絲古怪的諷刺的笑。她聽到慕容霸在大笑著,歎道:“曜弟,你就不要在我們過來人麵前上演苦離別的戲碼了吧?英雄氣短哪!還記得當初我追煙兒時你給的這四個字,我今日原話奉還。”

記起大哥和煙兒的事,慕容曜好笑地搖搖頭。

尹雲煙打趣地道:“噯噯——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如月,以後,我們可就是親如姐妹了。”

秦如月草草地點頭,莫名地覺得有一點恐怖。麵對這亡魂和即將成為孀婦的人,她惶然隻想逃離。逃離這場是非複雜的噩夢,隻是心中竟還是依依。額角一顆冷汗,悄然滑下。

“曜弟,明日我和幾個世家子弟在西山會獵,有沒有興趣?”

她的手心一緊,不經意翻倒了酒杯。

“我不大有工夫……如月,怎麼了?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