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嬌羞地躲藏在雲層後麵,整個蕭家大宅從未有過的肅穆凝重,仿佛被一種哀傷悲涼的氣氛籠罩著。
被揭開的不止是塵封的往事,還有壓抑在靈魂深處的思念和悲傷,所有人都忘了時間的存在。
蕭奶奶受了刺激,說是心髒不舒服,蕭翎體貼地陪她上樓休息,蕭依依在張伯濤他們離開後,就不見了影蹤。
蕭漠晃動著手中的茶杯,目光深邃迷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季筱希慢慢走過去,蹲在他麵前輕聲問:“很難過嗎?”
蕭漠扯動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看在季筱希眼裏,心髒好像被人重重地擂了一拳。
“原來,我媽媽,很愛我。”他低喃。
“對,很愛你。”季筱希點頭。
“她為了我,寧肯自己承擔殺人的罪名。”他又說。
“所以才說,母愛很偉大啊。”季筱希笑笑,握住他的手,好冰,完全感覺不到溫度,都說,手涼的人沒有人疼愛,她忍不住攥得更緊些……
“我一直以為……她不愛我,看了她給小舅舅的信,我還很生氣,她願意騙小舅舅,卻不肯給我一個謊言。”
“她沒有對你說她不是凶手,隻是因為她以為你知道。她給你寫那封信,說了那麼多,隻是想告訴你,她願意和你父親一起死,她走得很安心,她隻想讓你幸福。”一顆水珠滴落在季筱希手背上,她似乎被燙到了,渾身一顫,驀地擁住他,“漠漠,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們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如果,我像你那麼聰明,是不是,媽媽就不用死?”蕭漠睫毛輕顫,眨動著水霧,輕聲呢喃。
“漠漠,已經發生的事,我們誰都沒有辦法改變,你把它想象成是命運的捉弄,會不會讓自己好過一點?”季筱希溫柔地理順他的發絲,“這世界上,有很多不幸的人,很多不幸的事……如果你真的愛你媽媽,就應該聽她的話,好好地、幸福地生活下去,那是她想用生命來守護的,漠漠,不要辜負她。”
蕭漠雙肩劇烈地抽搐,哽咽著啜泣出聲。
窗外漸漸籠罩了薄薄的鉛灰色,顯得很悲涼,季筱希眼中也籠罩了一層又一層濃濃的霧靄,慢慢說道:“我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在加拿大的生活,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她微笑,“因為,根本沒有愉快的記憶。”
蕭漠一怔。
“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家裏的事吧?要不要聽?”她一下下撫摸著他的發絲,好像在整理破殘的記憶,她神情淒然,“我爸爸,並不是我媽媽的丈夫。”她苦笑著,“那是一個非常老套的故事,我爸爸是一家公司的大老板,我媽媽是他的秘書,他們兩個人日久生情也好、一時偷歡也好……反正就有了我。我爸爸有身份、有地位、有門當戶對的太太,還另外有三個子女,當然,沒想過也不可能娶我媽媽。不過,他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頭,就讓我們母女也住在他家裏。你可以想見,我和媽媽在那個家裏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蕭漠不知不覺止住了眼淚,朦朧著浸水的眼瞳,打量她略顯蒼白的小臉,心裏澀澀地想,的確是很爛俗的故事,可是裏麵的辛酸無奈、痛苦無助,隻有親身經曆的人才能體會吧。
“後來,媽媽實在受不了,就帶著我悄悄回到中國。當時,我的外祖父母都已經過世,隻有一個舅舅,看到我們這麼狼狽,也不肯收留我們。我媽媽和你媽媽小時候是很好的朋友,即使我媽媽去了加拿大,兩個人也沒斷了聯係。我媽媽走投無路,就來投奔你媽媽,”季筱希輕輕揩拭一下濕潤的眼角,“蕭媽媽真的是一個好人,二話不說就收留了我們。還有你爸爸,他雖然不是一個好爸爸,不過,他確實是個很善良的人,對我和媽媽一直都很友善,從來沒嫌棄過我們。”
“後來我媽媽病死啦,我爸爸不知道怎麼找到這裏,就把我帶回加拿大。其實,我真的不想跟他走,可是,我又怎麼能賴在你們家裏不走呢?”
蕭漠唇角蠕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季筱希繼續說道:“我回到加拿大以後,爸爸在家的時候還好,隻要他離開家,大媽和哥哥、姐姐就會罵我、打我……”
她瑟縮了下肩膀,蕭漠伸出手去,把她擁緊些。
“不過,我也不是好惹的哦。”他熱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衫清晰地傳達過來,她心裏一暖,聲音忽然輕快起來,“我把對你做的事,在他們身上加倍地做,弄得家裏天天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你……”蕭漠無奈地歎氣,“他們豈不是會更討厭你?”
“當然啦,他們不會像你這樣笨,被我陷害了都不懂得報複……他們變本加厲地欺負我,我也變本加厲地陷害他們……就這樣鬥來鬥去,反正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傻孩子。”蕭漠低喃,在她頭頂憐惜地輕輕一吻。
“後來,江羽平就來了。”季筱希笑容裏加了些得意,“我們兩個,從骨子裏都是一樣的……”
蕭漠擁著她的手臂驀地鬆了鬆,又死死收緊,好像要把她勒進自己的血肉裏。
季筱希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也就算了,臉卻更紅,“他來了以後,我多了一個幫手,他們……變得焦頭爛額。後來啊……給我爸爸運貨的船隻發生海難,本來還可以向保險公司索賠的,豈料那家保險公司居然破產了……人生有時候,真的很有趣,”季筱希的笑容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歡喜,“然後股價一直下跌,就在這時候,大媽的家族伸出了援手,公司雖然保住了,卻元氣大傷,更要命的是,爸爸欠了大媽家的人情,再也不能維護我和羽平了。從那以後,無論大媽和哥哥、姐姐怎麼欺負我們,他都當作沒有看見。”
她頓住了,好一會兒沒做聲。
“那後來呢?”蕭漠忍不住問道。
“後來啊……後來我們兩個就離家出走啦。”季筱希笑。
“什麼?”蕭漠陡然拔高了音調。
“那時我十三歲,羽平比我大一歲,我們兩個整天在大街小巷流浪,夜裏就睡在公園的長椅上,溫哥華的天氣不像S市這樣悶熱潮濕,也極少有暴雨連綿的時候,總是陽光明媚,微風習習,不過,晚上還是很冷,我們像兩隻小狗一樣,彼此依偎著取暖。”季筱希露出回味的神色。
看到她嘴角噙著的那抹淡淡微笑,蕭漠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
“我要了東西給羽平吃,他很笨耶,什麼都討不到,偷東西還被人家追著打……幾天後,我爸爸找來了,他沒讓我們回家,給我們租了一間小房子,是貧民區的一間閣樓,可以俯瞰溫哥華大半個城市的景色,感覺還不錯。從那以後,我們兩個就住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