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母親的最後歲月
2008年11月初,母親在北京因拉肚子就醫診斷出胃癌,雖經不斷治療和悉心護理,還是並發了心梗、腦梗等。母親沒有抗爭過命運,兒女的孝心也未能挽留住母親的生命,母親於2010年7月31日安詳地走了。她是帶著對美好生活的留戀,帶著對自己一生善良的欣慰,帶著兒孫的孝心走的。
胃癌求醫
2008年11月11日,母親因拉肚子由大弟曉宏、小弟曉龍陪著入住北京中醫研究院東直門醫院。經檢查診斷:電介質紊亂,白血球升高,胃炎。從CT片看疑患胃癌,建議轉三○一醫院鑒定。我聞訊立即從沈陽趕赴北京,當晚把母親接到我入住的飯店,開了一個標準間與母親同住。盡管母親胃癌已經感到疼痛了,但與兒子住在一塊無比地高興,似乎病情減輕了許多。母親雖然胃疼得厲害,還在念叨著我們兄弟姊妹。我說:您就放心吧,善良是我們的美德,互愛是我們的家風,這都是您給予我們的最大財富,這無法用金錢交換,將伴隨我們一生。母親聽後十分欣慰。夜已12點了,母親一再催我閉上眼先睡吧。我緩緩睡著了。幾次醒來,發現母親都坐在對麵的床上盯著我,母親看我睡覺那樣深情,我好像又回到了孩提時代。這可是位80多歲身患絕症的老母親呀!她一聲不吭,生怕驚擾了兒子的睡眠。此時的我是敬重、感激和心痛百感交集,心裏非常地難受。我的心在祈禱:我們的好日子剛剛開始,病魔呀,你仁慈一些,不要纏住我媽媽呀!
11月13日,經三○一醫院兩位主任醫生看片,初步診斷為胃癌,建議用內鏡再檢查。11月16日,經北京同仁醫院副院長黃誌剛安排,經內鏡檢查確認胃癌中晚期。我們對癌症知識一竅不通,立即請教醫生將如何治療。黃院長介紹說:癌症的發生、發展、侵襲和轉移均與免疫係統有關。癌變前期發展有一個較長的過程,一個肉眼可見的病灶,其發展過程可能已經經過了數年甚至數十年。目前抗癌臨床應用手段主要是手術、放療、化療和細胞免疫治療。據醫學報告:胃癌分四期,三、四期為中晚期。從首診到確診平均113.5天,其中96.8%是在綜合醫院確診的。手術(將原發灶切除)是治療進展性胃癌的唯一手段。母親患上胃癌,這真是晴天霹靂!我們兄弟姊妹隻有一個心願:上最好的醫院,請最好的醫生,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把母親的病治好,以盡兒女之孝。
11月19日,經黃院長聯係,住進北京腫瘤醫院。手術的前期工作立即全麵展開。12月1日,由腫瘤醫院腹外科主任醫師吳健雄(博士生導師)主刀手術。12月10日,病理報告稱:“胃小彎側胃體至幽門浸潤潰瘍型中低分化腺癌。腫瘤侵透肌層達漿膜,累及十二指腸,未累及橫結腸係膜。”吳主任並說明:屬惡性三級,手術後不需再作化療。
12月11日,由於母親術後血象居高不下、傷口愈合不好等並發症,根據吳健雄主任建議,轉北京大學醫學院航天中心醫院,住進高幹一科ICU病房一科,由老年危重症醫學專家朱立主任會同吳健雄主任主持治療。12月18日,又請協和醫學院外科教授唐偉鬆會診,認為處理合理。在此住院期間,由北京大學醫學院航天醫院王旭東副主任主治,妹妹曉平陪護,大弟曉宏、小弟曉龍和親人不間斷地看望。
母親癌症的痛苦好像有傳導,讓她的兒女們都痛苦,甚至精神恍惚。小弟曉龍是開過大客的老司機,開著小轎車不知不覺中也翻了車。大弟曉宏甚至白天有時也出現幻覺。妹妹曉平不僅滑一下把手腕骨折,接著腿又骨折。我每天都感到胸悶得慌,自己懷疑得心髒病了,經沈陽軍區總醫院韓雅玲大夫親自主持冠脈造影檢查,沒事。這是因為兒女的心與母親的心是牽著的,母親的病痛就是兒女的心病,這就是親情,不可分割的親情。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半年過去了,母親的刀口創傷始終未能愈合,人也隻能靠營養液維持著。為了讓住院的母親能經常出去散散心,曉宏還特意買了一輛日本產輪椅,姐弟經常推著她到附近公園遛一遛,驅趕著母親的痛苦和焦慮。但母親思鄉心切,越來越想回老家。
2009年5月1日,為了滿足母親回故鄉的心願,我們兒女經反複比較權衡,決定陪她乘火車回老家。選擇“五一”,是為了讓兒孫們都有時間送行。離京前,北大航天醫院檢查結果為:導管引流無炎症及其他並發症,胃鏡檢查癌未擴散,無須化療;但腹部刀口未愈合。回到涇縣,在妹妹家小住兩天,為保證治療,5月5日又住進涇縣醫院。在涇縣醫院內科,經紀曉平主任會同南京軍區總醫院專家施治,兩個月後,長達半年未愈合的腹部刀口愈合了。不料,元旦卻出現腦梗、心梗等多處並發症。身體也每況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了。
影集孝母
2009年國慶節,我回到涇縣看望母親。送給母親的禮物是專為她製作的影集《母親沈淑芳》。久病的母親見到我,精神一下就好了許多,看著這本記錄了她人生的影集,回味著人生的一些片段,她顯得異常興奮。我堅持每天把影集中的紀實翻閱給母親看,並把首頁上記述母親人生的文字讀兩遍給她聽:
我們的母親沈淑芳,1926年9月16日(農曆)出生在安徽涇縣赤灘農民家庭。青少年時期生活在軍閥混戰、日寇入侵、積貧積弱的舊社會。14歲喪母,飽受世事艱辛,很小就操持家務、知事達禮,被長輩們譽為“庭堂昵”(方言,聰慧之意)。
我們的母親是新中國第一代新法助產士,她以慈母般的愛心和唯恐不周的敬業精神,使這項高風險職業,在簡陋的條件下,40年未出一例事故,使成百上千經她助產的母子得以平安!
我們的母親,靠著勤勞節儉、精打細算和我的父親微薄的工資維持全家生計;靠著不甚厚實的雙手到郭家壟、左家塌開荒種地,還在後院種菜、養豬、養兔、養雞;我們的衣服破了,她總是補了又補,毛衣也是小了拆了再織,母親靠自己的辛勞拉扯著我們四人長大。
我們的青少年時期,家中雖然貧困,但由於母親的精心操持,我們能夠吃飽穿暖,好好上學。由於母親的克勤克儉,我們總是幹幹淨淨,得以體麵。我們成年之後,作為祖母,她以深深的愛和孱弱的身體,哄著孫輩們玩,背抱著他們長大。
母親不僅養育了我們,而且教會了我們做人做事。我們的家境捉襟見肘時,她節衣縮食,樂善好施;我們的家境不寬裕,她要求我們多動手自己做,教會了我們很多的生活技能。母親的勤儉善良、克己為人,總是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的優秀品格,是傳給我們的最寶貴的精神財富,使我們受用終身!
母親一生曾大病三場:1966年夏,黃體破裂引起內髒大出血,是父親及時送她到縣醫院,在當時“文化大革命”的武鬥階段,幾經周折才請到醫生做手術,術後得以康複。1981年秋,母親身患癌症,我們兄妹送她到南京腫瘤醫院治療,在女兒的精心照料下得以康複。2008年秋,母親又身患胃癌,在北京中醫藥研究所、腫瘤醫院、航天醫院及涇縣醫院治療下,年屆84歲高齡又一次戰勝了病魔。這一次次的奇跡驗證了孔子的名言:“仁者壽”。母親的健康長壽是兒女們的最大福祉,我們衷心祝願母親健康長壽!
母親每次諦聽都有新鮮感,每次聽完都問:“就是這些,再沒有了?”我每次讀完,看到母親那高興勁兒,心中就洋溢著無限的喜悅,為自己做了一件令母親高興的事而欣慰,不禁寫下小詩一首:
光影一冊奉萱堂,曆曆往事耀眼亮。
病母珍愛不釋手,連呼我兒連我心。
我準備了一個筆記本,想再記下“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可媽媽已經沒有了。在我們家庭貧困的年代裏,曾經無數次說“要是能幹脆死去就好了”的母親,現在開始充滿希望地活著。她不僅想活著,還想多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現在,我們把每一天都當做禮物送給母親,想以此來彌補我們曾經忽略的、沒有做到的缺憾。我們兄弟姊妹都在抓緊時間與她說她愛聽、她想說的話,都希望在愛心、敬意、忠德、順行上盡孝而不後悔。
兩次跑反
母親患上胃癌,大弟曉宏心中難受得常常自責。因為媽媽在老家生活了近80年,身體一直很健康,怎麼他把她老人家從姐姐曉平家接到北京才兩年多就患上癌症了呢?她老人家來北京要吃什麼、要用什麼、要買什麼、要怎樣生活他都百依百順,生活條件也很好,怎麼會罹患如此大病呢?百思不得其解。他自責,甚至捶胸頓足,悔不該把老人家接到北京,接到自己處奉養。
老人家知道了二兒子的心思,一個勁地說“上北京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們對我十分好,我十分滿足、幸福”。說著從自己的收藏中拿出了她的玩伴——楊永華2007年7月15日根據母親自述寫的一篇文章《跑反》,揭開了母親八十高齡進京的深層原因。《跑反》全文如下:
沈阿姨來自安徽,現年已82歲了,她一臉的慈眉善目,人雖年事已高,個子矮小,但她可是個幹淨利落、耳聰目明之人,更是位生性隨和的老太太。
老人家從小生活在匪患、戰亂之中,從3歲記事後,就知道了“跑反”二字。當講起兒時的生活狀態時,老人至今還心有餘悸呢!那時,盡管家中有房、有田,但苦於世道混亂,就沒過幾天好日子!土匪來了要跑反,鬼子來了更要跑反,內戰打起來了還要跑反。隻要有動靜,隨時跑出家門,躲避戰亂帶來的傷害!由於世道不寧,一天到晚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學校被鬼子炸了,書也讀不成了。更可恨小鬼子他們不僅搶東西、燒房子,還把沈家的三祖父打死了!一想到過去的日子,沈阿姨的心還一陣陣發緊呢!
沈阿姨的老伴是位醫生,解放後沈阿姨一家終於過上了不用跑反的日子了!沈老太一直接生47年有餘,有的人家她還接生了二代人呢!她老人家手腳麻利、技術高超、經驗豐富,一生從未出過醫療事故!所以,直至幹到70歲還閑不下來,女兒就強行把她接到身邊奉養起來。沈阿姨忙了一輩子,她對這樣的休閑日子不習慣了!尤其住在當副省長的兒子家,每天上班都很忙,總讓她獨守家門,而且出入也不方便。最讓她鬧心的是總有人借看她的機會實則是請托兒子辦事!於是她又返回在安徽銀行工作的女兒家。女兒一家雖然非常孝順,但依然有人借看沈阿姨之名來麻煩女兒,老人還是感到心裏不舒服。同時,因為當副省長的兒子還經常從東北趕回來看望她,便有不少老朋友、老鄰居、老上下級前來看望,並且還要借機送這送那。為了躲避這喧鬧,大兒子總是悄悄地來家看望母親,但是有時還會被熟人發現。為了少給兒女添這方麵的麻煩,沈老太又開始了新形勢下的“跑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