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順手一巴掌拍過去,“要睡去房裏睡,躺在這裏難看死了。”
林嘉被她念得頭暈,苦著臉晃晃悠悠進房間睡大頭覺去了。
隨風看一眼客廳的掛鍾,時間還早,剛好可以去超市買點菜。
隨風剛走出小區大門,沒想到會碰到何沁如。
“我想和你談談。”何沁如沉著臉,也不拐彎抹角。
隨風愣了一秒,笑道:“我要出去買點東西,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先去我家坐一下。”
“不用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不會占用你很長時間。”何沁如很堅持的樣子。
“那好吧。”人家找上門來,不管有什麼事,她總不能表現得太失禮。
傍晚時分,咖啡館裏的人還不多,她們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來。
“你……”隨風還想表現一下友好。
“我也懶得廢話,就直說了。”何沁如打斷她。
隨風皺了下眉,點頭道:“好,你說。”
於是何沁如開始跟她講故事,講關於很多年前她和羅新的交往,關於羅新遇到一個小姑娘後變心的事。那個小姑娘竟然就是她。
十五歲,隨風母親過世,那一年羅新十九歲,剛考上醫學院,在家裏的醫院實習。夏夜的醫院走廊,他看到一個小姑娘孤單地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眼淚,那時候他同情她,走過去想安慰她,伸出去的手卻被她抓住了,狠狠咬了一口,鮮血直流,到現在還有一處淺色的疤。
二十歲,那場車禍後賀文傑被推進醫院,他又遇到了她,這個時候的她已經連哭都不會了,隻是空洞著一雙眼睛癱坐在醫院的病床邊,人已經走了,她卻坐了幾個小時不肯走。後來護士來拉她,拉不動。是他動的手,把她從病床邊拉開。她終於在那一刻崩潰了,死死扒著床沿不放,對他又踢又打,直到昏死過去。
羅新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很關心她。關於她的身份不難查到,夏氏總裁的獨生女,算起來跟羅家還是至交。
後來的五年時間,羅新一直在一個不近不遠的位置上默默看著她相親,看著她一步步從悲傷裏走出來,然後選擇在她已經複原到差不多的時候出現。
那些隻是客觀的一段過往,說完了,何沁如突然抓住她的手軟聲道:“我家跟羅新家是世交,我們從高中時候就在一起了,說十幾年的感情僅因為一份對你的同情就消失全無,你會相信嗎?羅新不喜歡你,他隻是同情你。而你在沒有依靠的時候抓住他當救命草,他心軟才沒有拒絕你。同情跟喜歡是差很遠的,不能因為你一個人的感受就把我們硬生生給拆開了,這對我和羅新都不公平,羅新也會很痛苦,你不能這麼自私不是嗎?”
原來這就是一切真相。早就隱約感覺到羅新對她的包容和體貼不會是幾個月時間就建立起來的,原來他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她那麼久。
可是,是否就像何沁如說的,隻是同情而已?應該是吧,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他沒道理放棄優秀的何沁如來選擇她,如此可笑的想法連想都不該想。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從不曾隱瞞,以為這樣自己就可以坦坦蕩蕩麵對任何人。現在才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她到底有什麼權利自私呢?憑什麼以為羅新就該對她好,永遠都不變?他跟何沁如之間有十幾年的感情,多了一個她插在裏麵,好像真的很罪孽深重。
不管明天是什麼樣子,既然一切都被挑明出來,她也就沒地方再可以退縮逃避了。
小區裏的路燈亮了,隨風攏緊外套低著頭往家走。
剛走到樓道口的時候,跟大踏步走出來的羅新撞上了。
羅新一見到是她,臉上的焦惶神色才退了下去,扶住她的肩膀沉聲問:“你去哪裏了?林嘉說你五點鍾就出了門,我打你電話才發現你沒帶手機,所以正要出來找你……”
他嘮叨地說著,看得出來真的很緊張她。隨風彎了彎嘴角,把臉埋進他溫暖的懷裏,疲倦地闔上眼道:“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羅新伸手將她圈進懷裏,帶著她上樓,一邊勸道:“先回家再說,我去幫你放洗澡水,你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他覺察出了她的異樣,不敢直接問,隻好等著她情緒恢複了再跟她談談。
走上幾級台階,隨風突然停下來道:“我有事想跟你說,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談談吧。”家裏有林嘉在不方便。
羅新看著她凝重的表情心裏升起一絲不安,但仍是笑了笑道:“剛才邢浩過來,把林嘉接走了。”
“是嗎?”隨風忍不住淡淡一笑。看來邢浩並沒有放棄,希望林嘉比她幸運。
“那我們回家吧。”她又往他懷裏靠了幾分,手牢牢攙住他的胳膊,仿佛擔心他把她丟開一樣。
房間裏一室昏黃燈光,很暖和。
隨風縮靠在沙發上,沉默了很久都沒出聲。
羅新倒了杯熱水遞給她,在她身邊坐下。
“隨風,你有什麼事嗎?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沉默?”他低聲問。
她沒答話,而是突然坐起來抓住他的右胳膊,推高衣袖仔細巡視。不知道為什麼,她憑直覺就認定是在右手。
果然在離手腕七八厘米的地方,她找到了一塊已經變成粉白色的牙齒印。
眼淚不受控地一顆顆滴下來,落在那一排被歲月淡化的傷疤上。
羅新微顫了下,輕聲問:“你都知道了?”
“我都想起來了。”她撒了個謊。
難怪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曾說了一句“還是這麼任性”,這就是她任性的證據,在他手臂上留了十年。
“對不起,我一直都沒跟你坦白。”他覺得抱歉,但不後悔。那段過往是她的傷處,如果有可能他情願一輩子都不提出來。
隨風緩緩坐回去,閉了下眼睛突然很冷靜地問道:“羅新,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因為同情我?”
羅新淡淡蹙了下眉,試著跟她解釋清楚:“我不否認一開始是,但從我決定正式介入你的生活時起,我就下決心要好好照顧你。”這當然已經不僅僅是同情所能支撐的感情了。
“是嗎?”隨風淡笑,“那我換一個問法。你是因為想照顧我才同意跟我結婚的對嗎?”
“因為想更好地照顧你,所以向你求婚,這有什麼不對嗎?”他覺得自己開始被繞進了一團漸漸混亂的線團裏,線的源頭在她手上,他不知道她到底想怎樣來捋清這一團糾纏。
果然,因為同情她所以想照顧她,也所以她向他提結婚的時候他沒有拒絕,畢竟求婚由一個女孩子提出來也不容易,他不好撕她的麵子。應該是這樣吧?
他真的是一個無從挑剔的好人,為了一份同情,為了體貼她的任性,把自己的幸福都賠掉了。而她,就像何沁如說的,沒有自私的權利,也不該再自私下去了。
“羅新,你有認真去想過我們的婚姻嗎?兩個沒有經過太多相處和了解的人莫名其妙就結婚了,好像真的太草率了點。”她暗暗吸了口氣,開始冷漠地說出口。
羅新眉頭蹙得更緊了,下意識去握她的手,被她躲開了。
“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麼?”她的反常來得太突然,他再傻也能感覺出來事情有異。
“沒有。隻是自己突然清醒過來,覺得這樣糊裏糊塗嫁人過日子很奇怪。”她往自己那邊靠了靠,垂下眼睫澀然一笑,然後清晰地說道:“羅新,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一直都沒喜歡上過,嫁給你也是想找個依靠,這些你都知道的。現在我爸爸死了,留了一大筆遺產給我,我生活有了保障,想出國去看看,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而你,我知道你其實也有要好的紅顏知己,等我們離婚了,你也可以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我們都祝福彼此吧。”
羅新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她微抽了口涼氣。
“你在跟我談分手?”他臉上是失了冷靜的煩躁,聲音裏也隱隱透出怒火。
“是的。”她低聲喃。
他一把攝住她的下巴逼她對視,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低吼:“看著我的眼睛,說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出來!”
他不介意她心裏還有別人,不在乎她還沒有完全喜歡上他,他一直在等,卻沒想到等來的是她最任性的選擇。
她想逼開視線,臉被他重新扳了回去,“不許逃避,我要你坦蕩地看著我再說一次,如果你說得出口,我就成全你!”他被她氣瘋了,說出極不理智的話來。
深呼吸,她定定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累了,你放我走吧,我不稀罕在你的同情下過活,我想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他的眸底閃動著灼人的火光,看了她很久終於鬆開了手,苦笑著道:“夏隨風,你是這個世上最自私的女人。”
她將一滴一滴的眼淚憋落進心裏,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我承認。但我相信你也不是少了我就不能活。何沁如是個不錯的女人,你不該再辜負人家了。”
他冷笑,緩緩站了起來,聲音聽起來已經多了一份疏離空遠:“多謝你還記得替我操心,如果這就是你覺得最好的選擇,那麼,我成全你,如你所願,我走。”
腳步聲多了一絲淩亂倉促,門被大力地拉開又被重重合上了。“砰”的一聲重響中,沙發裏的女人緩緩癱坐到地上去,蜷縮著身體將臉埋藏起來。
好冷,終於還是轉回了原點。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隻一直覺得很冷一直發著抖,想借那一絲顫動來釋放心底最絕望的冰涼。
她不安,怕隻靠同情支撐的感情走不遠。她也覺得自己不可以再自私地霸占著他的同情,寧願在自己還能掌控的時候瀟灑地分手,將傷害降到最低。可是心痛遠比預想中來得多,她這樣任性地為兩人之間的明天做出選擇,真的沒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