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在夜風中忽暗忽明。
關謹言斜躺在臨窗的軟榻上，緊鎖的眉似乎在懼怕什麼，光潔的額頭密布著細汗，透露出她的不安穩。
口中時不時還逸出呻吟。
從傍晚時分，被仆人們小心翼翼搬來這裏後，她已經昏沉沉的睡了一兩個時辰。淄衣的中年女尼走到窗邊拉攏窗葉，將窗戶關閉好後回到榻邊，取了柔軟的濕布巾輕輕擦拭關謹言滾燙的額頭。
“娘——娘——謹兒不要！謹兒不要！”關謹言把手按在胸前，迷迷糊糊地囈語。
“吱嘎——”木門被輕輕推開，關老夫人駐著龍頭拐杖，在一個青衣婦人的扶持下慢慢跨進房內。她向女尼合掌施禮，相互問候。
“靜源師父，謹言的情況現在怎麼樣了？”關老夫人看關謹言隻穿單薄小衣躺那兒，渾身是鞭打的傷痕，眼眶漸漸濕潤。
內心十分後悔自己常常寄居寺廟，虔心向佛；為了早夭的女兒祈福。偏偏卻忽視了活著的人，令這孩子受盡委屈折磨。
“現在不礙事了，我為她的傷口塗抹了消炎止痛的藥膏。因為驚嚇還有些發熱，等她退了燒自然就會好起來；我寫個藥方，煩勞居士明天派人去撿兩劑藥回來煎了給謹言服用。不日可愈。”靜源師父愧疚地說道。
對於這個可憐的孩子，自己也有沒盡到師父職責的地方，除了傳授她醫術之外，總是以佛家教義教她一味的忍耐家庭暴力。
“謝謝！謝謝！幸虧今天有靜源師父在——”關老夫人念著阿彌陀佛。下午看見關謹言麵色如土，奄奄一息，差點把她急死。
“不必謝我，我這師父當得也實在慚愧！沒有多關心她一些，總是以為這是她和她父親之間的孽債；一切源於因果報應。勸誡她多加忍耐！不過看她額間隱隱泛紅，相信是紅鸞星動，不久會有大喜之事！苦盡甘來。”靜源師父說完雙手合十。
“是嗎？阿彌陀佛！求菩薩保佑——我這可憐的孫女兒。”關老夫人滿是內疚的心裏總算能好過一些。
走到榻邊坐下，關老夫人目光愛憐的看著關謹言。
仿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掙紮；耳邊細碎的聲音，使漸漸自昏睡中清醒過來的關謹言艱辛地撐起身。當牽扯到肌膚上的傷口時，她痛苦地蹙緊眉宇，整個人覺得難受得很，似乎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雖然神誌迷迷糊糊，卻仍舊清楚的憶起父親那凶狠含怒的眼神，他竟那麼無情，全然不顧父女親情，幾乎置她於死地。
怔怔的，關謹言的目光顯得有些無助，一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是死了嗎？怎麼沒有看見牛頭馬麵？閻羅小鬼？
當目光凝聚，看清楚身旁是熟悉的師父和祖母時，淚水仿佛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可抑製的滾落出來。
可是她沒有急於投入祖母的懷中哭泣，反而戒備的看著關老夫人，眼中盡是迷離冷漠。曾經，她是多麼渴望能夠得到祖母的庇護和關懷，然而那些渴望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漸漸被扼殺，她已經不再輕易的相信任何人。
她一定要盡快的離開這裏，以後也絕對不會再回來。
關老夫人伸手過去想要輕輕把住關謹言的肩安撫，卻被技巧的避開；她的神情顯得是那樣疏離無情，令關老夫人不禁非常失望的縮回了手，濃重的罪惡感令老人痛心。
良久，才語氣沉重長歎：“別怕！是我，孩子——你痛痛快快的哭出聲來會好過一些。對不起——對不起——奶奶對不起你！從現在開始，奶奶會保護你的。”
關謹言沒有開口，也沒有理睬老人，再次閉上眼睛。
小羽扇一樣的長長眼睫下，依舊有晶瑩剔透的淚珠在滾動，似乎無聲的訴說著委屈和恐懼。看著身心備受折磨和摧殘的孫女，老人感到心酸。
自己這一生究竟是造了什麼罪孽？曾經心愛的女兒，因為天真爛漫的性情而不容於這個世道。失去女兒的錐心之痛，令人至今也不能釋懷。
這樣的痛一生一世一次足矣。
如今，可憐的小孫女卻步上了另外一個極端。
可是她如此冰冷淡漠的性情，將來能被夫婿所包容嗎？出嫁，對於關謹言而言究竟是對？是錯？如果又是一場悲劇怎麼辦？那時候恐怕追悔莫及。
桃紅柳綠，燕子雙飛。
皇後靜靜的看著水榭外的九曲回廊，許久才收回目光。把透著沁人心脾香氣的桃花花瓣至手心間輕輕拂去，旁邊的宮女趕緊遞上絲巾讓她擦拭去花汁。
“齊卿可知道，今天哀家為什麼要你進宮來一趟嗎？”皇後遲疑了一下，才以一國之母的威儀開口。
在她麵前跪著的齊瀚雲，一襲絳紫色官袍把他突顯得風度翩翩，器宇軒昂。年紀輕輕的他目前是從四品的文職官員，平常是在禦書房當差。
“為臣惶恐。”齊瀚雲跪在那兒，低著頭，的確不明白為什麼事召見他。
不過由皇後娘娘親自召見來看，肯定是重要的事情。從鄭王那邊隱約透露出的口風，應該是為了賜婚一事。
“齊卿平身。”皇後沉吟了好久，方才命他起身，然後自己也慢慢站起身，往回廊方向走去。齊瀚雲不許不慢的錯後一步跟在後麵。
緩緩地來到了雕刻精美的石橋上，皇後佇立在橋欄杆旁邊，輕輕招手，立刻有宮女送上魚餌料。皇後娘娘信手拿了一些投入到橋下的池子裏麵，引得無數錦鯉遊過來獵食魚餌。
皇後卻無心去看那些魚兒，透過波光搖曳的倒影仔細端詳著這個相貌英俊，器宇不凡的年輕人。有豐富人生閱曆的她，能夠清楚地看出來，在他聰明睿智而略微顯得斯文謙和的外表下麵，其實隱藏的是狂放不羈的野心和霸道。
雖然不會事事爭著出頭，卻也不容讓人忽視。
她不是很希望把謹言嫁給這樣一個遊戲人生的男子，謹言應該由一個溫柔體貼又細致入微的丈夫細心嗬護。在那可憐的孩子堅強冷漠的外表下麵，有著極其脆弱的靈魂；應該值得有更好的選擇。
可是放眼朝野上下，這麼多年來能匹配得上的好男兒有許多。偏偏在這麼多值得考慮的人選當中，謹言卻一下子就認定了麵前這個年輕人。顯得是那麼執意，那麼的堅定，是由於直覺還是緣分？！這麼多年都沒有任何辦法讓謹言的心重新溫暖起來；而這個年輕人隻是憑借聲音就讓謹言失了方寸。
值得賭一賭嗎？
現在連皇後自己不知道，做這個決定究竟對還是不對。
“皇後娘娘——”齊瀚雲雙手抱拳，想要把自己的心意明確表達出來。他知道皇後有意把關家小姐許配給自己時，內心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你應該聽八王爺說過了，哀家意欲把關大人的千金賜婚於你！”皇後截斷他的話語，在她感到兩難的神情中有著深深的憂慮。
“臣，三生有幸！”
“慢——聽哀家把話說完以後，你再決定謝恩也不遲！謹言那孩子是哀家最疼愛的小表妹，論美貌整個京城沒有幾人可以比擬！論才情，琴棋書畫、歌舞詩賦樣樣精通！可是她也並不像外表所表現的那樣柔弱。若是你真的娶了她過門，哀家希望你能夠教導她什麼是情感，什麼是情愛。如果你做不到，一切免談。”
“為臣惶恐！臣是一介凡夫俗子，的確高攀了關小姐！不過夫妻同心是應該的，說什麼教導就實在不敢當。”齊瀚雲覺得，皇後娘娘肯定不怎麼喜歡自己才危言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