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忠義候府邸,前庭的喧嘩熱鬧並沒有能蔓延至幽靜的內苑裏。
齊瀚雲平常所居住的閣樓“行雲閣”,屬於外宅。所以齊夫人把內苑裏的“流水居”布置成為了美侖美奐的新房。門廊前掛著成雙成對的雙喜大紅燈籠,隱隱約約飄過的梔子花香令人心情蕩漾。
布置精美的內室裏,牆上有著大大的雙喜字。長案上那對手臂般粗細的龍鳳喜燭,正歡快的燃著;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欞悄悄傾瀉於窗外。幾個陪嫁來的大丫頭在外麵悄悄的說話聊天;她們是皇後娘娘親自挑選從宮裏挑選的宮女,並不算是真正的了解這位新主子的過去。
不過當丫頭可比當宮女可是要強許多,最重要的是將來可以嫁人,而不必一輩子老死宮中;所以她們顯得十分的興奮和喜悅。
關謹言則靜靜的坐在喜床前,身著一襲大紅色雙鳳喜褂,五彩祥雲霞披,頭頂皇上禦賜的珍珠九重鳳冠,珍珠流蘇掩住麵容,外麵還有紅色的喜帕蓋頭。透過搖曳的流蘇和紅蓋頭,隻能靜悄悄的打量著自己麵前的一寸天地,說不緊張,不期待,那絕對是假話。
賜婚的懿旨下達時,父親竭力的反對,說什麼齊瀚雲是一個笑裏藏刀的政客;根本就不適合做她的夫婿。
祖母為此也有著幾許的遲疑,最後在征求她的意見後,毅然地為她做主應允了這門婚事。
為了避開父親的不滿,祖母帶著她一起去師父的白雲庵靜養了十幾天,悉心開導她。其間打聽到不少關於齊瀚雲的事情。知道他是忠義侯長子,即使不用考取功名,將來可以繼承侯爺的爵位。
可他卻偏偏要自己在仕途上闖出一番天地。少年得誌,才十七歲時就以那年的探花身份得到皇上的賞識。短短不過六年的時間,已經是從四品官階的承旨侍郎,專門在禦書房為皇上纂寫聖旨。
他和八王爺等人,竭力主張革新現在使用的傳統曆法、田稅、苛捐等,雖然皇上現在還猶豫不決,相信假以時日,也要不了多久了。
他能文亦能武,被皇上譽為文可為良相,武可為猛將。曾經慕名向他提親的人有許多,全都被他一一以事業未成的理由婉言拒絕了。
這次欣然的同意並接受皇後娘娘的賜婚,實在是令許多人倍感意外。
“恭喜世子,賀喜世子,祝一對新人白頭偕老,比翼齊飛!”喜娘的誇張的道喜聲音從門外傳來。
“多謝大嬸的吉言,辛苦了!”那個謙和低沉的聲音令關謹言的心,沒來由的縮緊,好像被什麼緊緊揪住一般。
他來了!帶著微醺的醉意。
朦朧地感覺到一些人走了進來,關謹言頓時全身都變得有些僵硬,雙手不自覺地絞握在一起。心,跳得更加的快。
喜娘拿起新嫁娘隨花轎一起帶來的那一柄玉如意,笑吟吟的遞過去給齊瀚雲,一邊念叨著“如意,如意,稱心如意!新郎挑蓋頭,舉案又齊眉。”
齊瀚雲含笑地接過來,用玉如意輕輕的挑去了大紅蓋頭,其他人趕緊的撒花生、大棗、桂圓等在新嫁娘身上和喜床上,寓意早生貴子。然後端來了桂圓甜湯,餃子等食物喂新嫁娘吃,問她生不生。關謹言咬了一口半生不熟的餃子,不明就裏,於是老老實實的回答“生的——”
話音剛剛落,引得哄堂大笑。
齊瀚雲在旁邊也忍俊不住的笑了,然後取出了早有所準備的沉甸甸的大紅包,打發喜娘和陪嫁的丫頭們出去。
“多謝世子!”拿了豐厚的紅包,喜娘和丫頭們一個個笑逐顏開,也不敢耽誤了新人的良辰吉時,出去以後關上門離開。說不定還可以找個地方,去吃一些好吃的酒筵。
看著正襟危坐在那裏的新嫁娘,心情舒暢的齊瀚雲不禁又一次笑了。他輕輕拉住她的手腕,領她來到喜桌前,桌上有一壺“醉春風”,還有兩隻琉璃鴛鴦杯。
把盞交杯,永結同心。
喝過了交杯酒,就該是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
“娘子——”按捺不住激動期待的心情,他伸手過去輕輕的撩開新娘子鳳冠上麵的流蘇;準備濃情愜意的送上一個親吻。可是在看清楚了新嫁娘的麵容時,轟隆一聲,好似平地驚雷。
齊瀚雲此刻,仿佛就是被人扒得隻剩下薄衣單褂的拋置於冰天雪地裏的湖水中——
寒徹心扉。
他錯愕的看著麵前這個花容月貌的妍麗新嫁娘。卻發現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這根本就不是自己那朝思暮想的綠衣佳人。
“你究竟是誰?哪裏來的大膽賤人?!居然敢冒充關家的千金小姐——”齊瀚雲腦海閃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有人冒充了新嫁娘。
他馬上怒氣衝衝的責問道。
本來低垂著眼簾的關謹言,驚異的抬頭望著這個突然性情大變的男子,莫名的,心裏感到一絲傷害。
“你真是關家的千金?關謹言?!錯了,錯了,怎麼會是這樣子!”齊瀚雲從她的驚詫中明白,她絕非冒名,不禁連連退後數步。實在難以置信,幾乎無法保持慣有的冷靜。
錯了!?什麼錯了!
關謹言疑惑不解的望著這個自己僅有一麵之緣的男子,他好像脾氣非常暴躁;自己當時怎麼會以為他謙和溫柔?!她是不是看錯人了!不會的,那如劍的濃眉,那深邃的眼睛,那俊美的容顏,都曾經在心底裏無數次細細的描繪,在她的美夢中時常出現。
“你說什麼錯了?”難道是誰進錯了新房?不可能!
關謹言雖然有些疑惑,卻仍舊目光平靜地看著齊瀚雲。不明白他是究竟什麼意思,哪裏出了錯?是他錯?還是她錯?
“你——根本就不是我要娶的那個女人,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錯誤呢?”從小養尊處優,事事順心的齊瀚雲從來沒有此刻這麼絕望,這麼懊惱。
“我——既然不是你要娶的那個女人?那你為什麼要向皇後娘娘允諾婚事!”他說,他要娶的女人不是她。
可他的話字字如鋸,句句如刀。
關謹言曾經微微有過波瀾的心,此刻緩慢的沉落入千年無波的古井;她的眼眸,睜得大大的,充滿了困惑、失望、和無法置信。
“那是因為——”齊瀚雲一時語塞。
是呀!當時認定了那位綠衣佳人就是關家小姐,也一心一意這麼以為,就沒有再去落實核對;如今才鑄成此刻的錯誤。
新嫁娘何其無辜。
“我——”齊瀚雲腦袋裏麵一片空白。
關謹言本來對感情一事看得很是淡薄,可到底還是懷著期待和憧憬才出嫁的。她想到對皇後的承諾,想到自己對這個男人莫名的情緒波瀾。
漸漸疑惑。
難道,這一切就因為這個男人的一句錯了,所有的一切就可以統統的全部抹去了不作數嗎?為什麼會有一股寒意撲麵而來,涼徹心扉?他們明明已經拜過了天,拜過了地,拜過了高堂!他卻說,要娶的人不是她,這叫她情以何堪?
“你意欲如何?”她強打起精神來,不想屈服在他麵前,因此抬高頭,用孤傲和冷漠武裝自己的情緒。
盡管眼眶裏漸漸濕潤。
齊瀚雲心裏窩火,更多的是失落和絕望。他冷眼看著這個冷冰冰問自己意欲如何的女子,也很好奇的是她竟然不哭嗎?
“和離!”遲疑了片刻,他一咬牙,顧不得這樣子會不會傷害了女兒家的自尊心。自己心底裏隻能有那綠衣佳人,何必再去誤人誤己。
“和離——和離!”關謹言黛眉緊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攥緊自己的手腕,當觸摸到手腕上的翡翠碧玉龍鳳鐲時,不禁想到當初與皇後娘娘的那一番對話。
原來皇後娘娘早已經預知了會有今天。
本來以為,找到一個知心人,從此可能琴瑟和鳴、攜手白頭。
不曾想,剛剛出嫁還不到三個時辰,就被這個男人無情的要求和離!還好,不是直接的休妻,也沒有要她坐上回頭轎。
算他還有那麼一些良心。
關謹言目光漸漸迷離。良久,她仰望著在新房裏來回踱步的男子;他在她的夢中曾經是那樣的謙和溫柔;原來是全部是假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