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說:“經過加工,鋸鋸裁裁,就恰如其分了。”

鐵匠說:“簡直豈有此理!你把部件搞短些;放在

火裏燒紅,幾錘就鍛長了!”

木匠說:“尊敬的先生,在你們鐵匠作坊,你可能是

把好手;但要指揮我們木匠,你最好學點起碼的木工知

識。不然,老說外行話,是要鬧笑話的!”

阿諛和忠言

阿諛和忠言進行比賽,看誰更受到人們的歡迎。

結果是:在每戶人的家裏,阿諛都受到款待,而忠言則

總是吃“閉門羹”。

阿諛對忠言說:“親愛的老鄰居,您是怎麼搞的?

為什麼人們總是歡迎我,討厭您?”

忠言說:“我明白了。你總是穿著華麗的衣服,而

我的身上則是帶著刺的。”

刺蝟表演

鬆鼠種了一園子葡萄。到了秋天,果實累累,像一

嘟嚕一嘟嚕的珊瑚。過分成熟的果子落得滿地都是。

刺蝟邁著細碎的腳步來到葡萄架下麵,甜蜜地對鬆鼠

說:“啊哈!親愛的老鄰居,在這金色的秋天,在你獲得

豐收的時候,如果我不來向您祝賀,就失去了應盡的責

任;祝賀時不跳舞蹈,就不足以表現歡樂的情緒;舞蹈

中不跳打滾兒舞,就難以看到我精湛的技藝。”說著,

連連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身上沾滿了葡萄。它便站

起來說:“再見吧,老鄰居!明天我還要來向您獻技表

演呢!”

鬆鼠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刺蝟就邁著細碎的步子

跑出了葡萄園。鬆鼠想:“老實人也隻能吃一次虧!”

兔先生發言

“現在請兔先生給我們講幾句話。”

在全體來賓一陣掌聲安撫了一個講演者之後,獅

先生站起來,和顏悅色地請兔先生發言。於是來賓又

鼓起掌來;多數來賓還“哦哦”地叫:有的扭頭,有的側

身,有的把望遠鏡拿起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兔先生

身上。那些眼光,也有驚訝的,好像說:“還請他說話?”

也有鄙夷的,意思是:“你也配講話麼?”也有幸災樂禍

的:“看你講出什麼來?”也有替主人擔憂的:“這席話可

難講啊!”更有等機會在東道主麵前討好的,心裏想:“一

句話不對,老子就首先動手,要這小兔崽子的命!”

這是森林中間的大宴會,東道是獅先生,來賓有象

先生、熊先生、虎先生、豹先生、狼先生、狐先生、鹿先

生、野豬先生、野貓先生……所有森林裏的大亨乃至小

百姓都一齊請到了,更是一齊都出席了,誰敢不出席

呢?用新聞語說,就是“濟濟一堂,極一時之盛”。而末

座的是我們的兔先生。

兔先生是在坐諸公中體格最小的一個,恐怕也是

最弱的一個吧!他很少有機會參加這樣盛大的宴會,

他常常是很幸福地被忘記了。他雖然身體小,在來賓

中卻極其顯眼,因為他的服裝的顏色是顯眼的,像雪一

樣潔白。在我們人類,隻有新娘子到結婚的禮壇去的時候

才穿這種顏色的服裝。有人說:結婚的禮壇就是女人

的祭壇,像太牢少牢們被宰了送上去的那神前的祭壇;

女人被送上祭壇去的時候,服裝的顏色和兔先生的顏

色是一樣的。有的地方的人遭逢著人生最大的不幸,

比如說:兒子死了父母,妻子死了丈夫,這才穿這樣顏

色的服裝;但兔先生卻把這樣顏色的服裝經常地穿著。

兔先生不光服裝的顏色特別,眼睛的顏色也很特別,像

哭得太多了似的紅。兔先生也哭過吧,哭過的時候,眼

睛是紅的;但不哭的時候究竟多,就是不哭的時候,眼

睛也是紅的。生來如此,與哭不哭無關。但有人說:生

來如此,恐怕是遺傳;兔先生知道:爸爸和媽媽的眼睛

的確也是紅的,說不定祖先的眼睛也這樣;那麼,祖先

們也許哭得太多了。

森林裏有一條好法律:無論怎樣的小家夥,在家庭

裏都可以放肆。年輕的時候,罵罵爸爸,打打媽媽,誰

也不會幹涉;討了老婆或嫁了丈夫,欺壓一下老婆或丈

夫,也決不會出什麼亂子;年紀大了,有了兒女,兒女當

然是出氣筒。可是一離開家庭,情形就兩樣了。大亨

們是那樣多,幾乎每走一步都會碰見;這並不要緊,要

緊的是大亨們都難以侍奉。有一種法律叫做“吃掉

法”,是專為小動物侍奉大亨們而設的,那上麵自然寫

著許許多多的字,例如第584條,第7,632條,第38,

621條,第541,981條,第9,922,886條,第8,620,000

……等等,但每條的收尾兩個字都是一樣:“吃掉”!比

如說,一個小動物像兔先生似的,偶然在森林裏散步,

不幸碰見了虎先生:照小動物的習慣是,站在路旁,

恭恭敬敬請一個安,說聲:“虎先生,您好哇!”這時候,

虎先生如果高興,那就是說它老人家肚子飽飽的,不想

吃什麼,把兔先生的話當作耳邊風,昂頭闊步地走過

去,或者鼻子裏“唔”一聲,頭也不點就走過去的時候,

在幾千年幾萬年的長時間中,有這麼一回半回也說不

定的。可是虎先生或者別的大亨,卻常常是不高興的,

或者說常常是胃口很好的:“怎麼,你問我好麼?我有

什麼不好,你敢諷刺我麼?”下文不必說,就是“啊嗚”一

口,把兔先生吃掉。因為吃掉法上明明寫著:“凡對大

亨說‘您好’者,吃掉!”誰吃掉誰呢?當然是大亨吃掉

小動物。如果碰見的是豹夫人,說的話是:“豹夫人,今

天天氣嚇嚇嚇!”結果也一樣,吃掉法上也有:“凡對大

亨夫人說‘今天天氣嚇嚇嚇’者,吃掉!”不說什麼也不

行,吃掉;裝做沒有看見也不行,吃掉!看見了回頭

跑,吃掉!逃到別的森林裏去,別的森林裏自然還是有

大亨,且不必說;但被本森林裏的大亨抓回來了,仍然

是吃掉!所有這些吃掉,吃掉法上都有明文規定,是之

謂“吃掉法”。這吃掉法,兔先生並未看見,更不知道裏

麵究竟寫著一些什麼;因為它被保存在大亨們那裏,是

大亨們寫的,也並未征求任何小動物的同意。但也一

樣,反正兔先生之流一不識字、二無法律知識、三家裏

房屋窄小,沒有地方擺那些高文典冊。再說:識字,有

法律知識,把那些高文典冊擺在家裏又有什麼用呢?

反正條文太多,記不清楚,誰能被吃掉了之後再回家翻

書呢?就是記得清楚又有什麼用呢?反正不能對大亨

說:“你這回吃掉我,沒有法律根據呀!”吃掉法上難道

不能載著一條:“凡說大亨的行為沒有法律根據者,吃

掉!”在兔先生的家族或者親眷中間,誰也不知道什麼

叫做死,也從來沒有誰死過,它們的結局隻有一種:“給

吃掉。”寶寶不要跑遠路了,小心給吃掉!爸爸天黑還

沒有回來,一定是給吃掉了!這就是它們中間流行的

語言。從荒古以來,那些列祖列宗都是給吃掉了的。

兔先生之流都是一些對於家屬親朋的感情極為濃厚

的,一知道誰給吃掉了,少不得大家都嚎啕痛哭起來。

從荒古以來的列祖列宗們起就是如此。從此,人們就可

以明白:為什麼兔先生的眼睛生來就是像哭過的。

這樣一位兔先生,坐在幾乎全體是大亨的宴會上,

心情是頗有些尷尬的。常言道得好:“宴無好宴,會無

好會。”這回大概是九死一生了。“兔生一世,草生一

秋”,“兔活百年也是給吃掉”之類的成語,兔先生記得

爛熟;然而“螻蟻尚且貪生”,比之於螻蟻總算是龐然大

物的兔先生,又怎能因此而曠達?何況太太昨晚沒有

回家,一定是給在坐的哪位大亨吃掉了。兔非木石,孰

能無情?兔先生就因此更加傷感,不過這都是內心的

事,表麵上還是像在專心致誌地在敬聽大亨們的講演;

在每位大亨講完之後也沒有忘掉鼓掌歡呼,隻是講演

的內容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兔類雖然沒有仇敵這名

詞,正像也沒有恩人這名詞一樣;雖然報仇雪恥從來不

曾放在考慮之列;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兔

先生卻是明白的;無論說什麼,總不會給自己有什麼好

處;就是有,也不過說說而已,誰也不會當真,聽不聽都

一樣。自己的文化程度本來不算是太高,大亨們的講

演中有許多美麗的詞藻,常常是自己所未聽過,或者聽

過,那含義又剛剛相反的了,就是用心聽,也不一定就完

全懂得,鼓掌歡呼,這就夠了,還用得著什麼呢?

然而東道說:“請兔先生給我們講幾句話!”這時

候,菜上到第五道,擺在兔先生麵前的是一盤熱騰騰的

烤兔腿,兔先生正望著它發愣。皮剝了,又經過烤製,

顏色也不同,但是,是兔腿卻很明顯。為了太太沒有回

家,兔先生心裏正在難過,誰知在這裏要自己吃自己

太太的腿了!就算這一隻恰巧不是太太的,也定是戚

族中的誰的,而太太的幾隻腿,更定是分放在別的來賓

們麵前。這樣想,兔先生便覺得大亨們把太太烤了來

吃,實在比當場“啊嗚”一口生吞活剝地吃掉要殘酷得

多;而要自己來吃自己的太太,又比把太太和自己一齊

烤得讓大亨們吃要殘酷得多。這樣殘酷的事簡直把兔

先生嚇昏了,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要不是大亨們的

掌聲劈劈啪啪地響著。一聽見掌聲,雖然不知道是誰

說過話還是誰講話,跟著鼓掌總不會錯,於是自己也劈劈啪啪鼓掌了。

“兔先生知道自己的講演一定精彩,所以先就替自

己鼓掌了。”

狡猾的狐先生找著一個開玩笑的機會,話一說出,

引得許多來賓都笑了。兔先生這才意識到東道所請講

話的就是自己!這真是沒有想到的事呀,竟會像自己

這樣的小動物也配在這樣盛大的宴會上對這樣多的大

亨們講話麼?兔先生平日也未嚐不是個饒舌家,但那

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動物們在一塊兒的時候;在大

亨麵前,除了等候吃掉以外,從來不曾有過發言的經

驗。今天的心情特別不好,大亨們講的話一句也沒有

聽進去,連東道宣布的宴會的理由也是如此。大家正

在笑自己替自己鼓掌的滑稽,再一把他們意見弄錯或

者說的和他們說的話剛剛相反,他們一定笑得更厲害。

笑笑倒是小事,生命的危險也許就藏在這些笑聲中間!

想到這裏,兔先生覺得身上一陣寒冷,腿上的肉不住地

顫動。現在正在什麼地方,有誰正在請自己講話的事,

倒通通忘了。這大概真是一個夢,一個可怕的夢!凡

是夢,終久是要醒的。無論怎樣可怕的夢,一醒也就好

了;這個夢要特別醒得快才好,可是怎麼還不醒呢?

“兔先生,”坐在旁邊的鹿先生推了兔先生一把,低

聲地說:“請你講話咧!”

“哦哦!”兔先生真有點像從夢裏醒來似地站起來:

“兄兄弟,兄弟,”可是馬上又想到自稱兄弟,本來習慣

上是謙虛,但在這兒用,卻是絕對僭妄,連

忙改口:“本

席,本席。”本席似乎更不客氣,想改口稱“小的”,一想

到現在是宴會,和跪在法庭上不相同,怕大亨們疑心故

意諷刺,那就爽性稱“我”吧。“我我沒沒有話話說,我

不不會說說話。”這樣一聲明,滿以為可以應付過去了,

於是又坐下。

“就這樣一句麼?”狐先生不滿足地問,雖然並沒衝

著兔先生的臉。

“這未免太簡單了吧?”熊先生也說。

“這不像話!”不知哪幾位先生同聲說。

“不必客氣,兔先生,隨便給我們一點教訓,機會難

得,大家都在等著聽咧。”

東道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冷冷的,兔先生望了望

別個,別個臉上也冷冷的,都一齊望著自己,似乎都在

說:“不識抬舉的東西!”

看樣子,不說點什麼,是不能收場的。但是說什麼呢?

兔先生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各種各樣的幻想,比

如說,什麼時候在大亨麵前開誠布公、傾心吐膽地談一

回話,就是其中之一。年輕的兔類們,雖然不知道什麼

叫做仇恨,但眼睜睜地望著骨肉親朋給大亨們吃掉,總

不能心裏一無感觸,這就是說不能不牽動一下腦筋。

腦筋這東西隻要一動,就隨便什麼危險的思想都會產

生出來。要兔類沒有誰給吃掉或者少給吃掉,非要森

林裏的大亨們減少或者絕跡不可,有什麼方法能使它

們的數目減少乃至絕跡呢?一想到這樣的問題,馬上

就發生了許多不同的意見。一種是祈禱派,主張祈禱

天老爺把這些大亨們趁早收回去。一種是計劃派,主

張估計大亨們每年需要吃掉多少隻兔,由兔類組織一

個委員會來計劃地征集進獻,卻請大亨們再不在路上

隨意吃掉額外的兔類,據說,這樣就既可由各家平均分

攤,又可把一些敗類進獻上去,比較合理,所以也稱合

理派。還有一種饑餓派,主張絕食,餓死也不給大亨們

吃;至少也節食讓自己身體永遠養不胖,大亨看見瘦骨

嶙峋,就引不起食欲,不想吃掉,就是吃掉,味口和滋養

都不行,於大亨們的好處就很少。最危險的一種是服

毒派,主張每次出門,口裏都含一包毒藥,一碰見大亨

要吃掉自己,就先把毒藥吃下去,讓那毒藥到大亨肚裏

去發揮藥性。各派的主張,兔先生都不滿意;祈禱派空

言無補,“不問蒼生問鬼神”,也是世道兔心的隱憂。計

劃派雖較切實際,但誰也不能擔保大亨們吃掉額定進

獻之後一定沒有額外需索。“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大亨們有時候連自己也克製不住自己的。饑餓派違背

兔情和萬物的生存原則,難以實踐,又無法證明大亨們

一定不吃瘦的。服毒派忽視了毒藥是禁物,來源極少,

毒死大亨,自己也不能活,也不是聰明辦法。祈禱派和

服毒派的目的都在使大亨死掉,更不算一種純正思想。

我們所需要的並不在他們的死,而在於他們不吃掉我

們。假如他們肯不吃掉我們,他們的活著於我們有什

麼妨害呢?我們要求不給吃掉,是天公地道的,因為萬

物都應該生存。可是大亨們的生存也是天公地道,我

們應該尊重。大亨們之所以看見我們就要吃掉,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