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靜默了一會兒,神色漸漸柔軟下來:“我隻是怕——怕你——你知道,我們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我做事的手段,自小也就慣了的,就這麼個脾氣,改不過來……可你不一樣,你是天之驕子,心裏總要計較個是非曲直——”
雲在天柔聲打斷了她:“我不是跟你說過,人不虧於大節,總不愧為正人君子,雖說是改不過來,可還是改了的好,你隻圖你自己一時痛快,可有替別人想過麼?我不是想教訓你,但有許多事,我容得,天容不得,哪天你得了報應,心疼得還不是我?”
田恬一腳踹他個踉蹌:“死雲在天,你才要得報應,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哪裏懂得人活著的辛苦,就是活該要人來教訓!”
雲在天苦笑:“我還真沒聽過,有把自己也賠進來的教訓。”
田恬漲紅了臉:“死人,你一到冷涼兒麵前就拙口笨舌,卻來我這兒耍嘴皮子,我看你是找死了——”
雲在天不想死,所以,他乖乖地閉上了嘴,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兩個人買了一匹馬,趕了幾天的路。田恬不知道雲在天打的什麼主意,眼看路越走越是荒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缺錢缺得厲害?”
雲在天一怔,不明白她這話從何而起。
田恬略顯促狹地微笑:“我看這光景,倒像是要找個地方把我賣掉的樣子。”
雲在天氣極而笑:“不是我說,田恬,就算賣你,你也是值不了幾個錢的。”
田恬笑起來:“是啊,雲大盟主,我隻是提醒你,若沒有了盤纏,千萬不要打我的主意,你自己的身價就高得很呢。”
雲在天為之氣結:“我隻想帶你到我師傅哪兒躲幾天,賀蘭山找不到人,總不可能一直追著我們,時間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
田恬一笑:“你知道不知道賀蘭山的綽號叫什麼?”
雲在天倒真沒想過這人的身份,但如此高手,江湖中也不過寥寥數人,想來也不會是什麼無名之輩:“叫什麼?”
“死蒼蠅。“
雲在天絕倒:“好好一個人,怎麼得了這麼個怪名?”
“意思就是說呢,他這個人,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他就會像蒼蠅見血一樣死死盯著你。”
雲在天摸了摸她的額頭,田恬一掌打飛了他:“幹什麼?”
“你沒發燒吧你?”雲在天忍不住抱怨,“明知道你還去招惹他。”
田恬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你怕了?”
雲在天輕歎:“我試過他的身手,硬拚的話,我們也隻是在仲伯之間,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何苦弄得這麼難看,躲開他也就是了。”
田恬有些幸災樂禍:“躲開了那是最好,隻怕是躲不開呢。”
雲在天又好氣又好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
田恬笑了,烏黑的眼眸中波光流轉:“就算是故意的,那又怎麼樣?”
雲在天見她淺笑盈盈,唇邊兩個酒窩甜得膩死人,心神一陣蕩漾,忍不住低下頭輕啄了一下:“死不知悔改。”
繞過一段荒涼的山路,又走過了一片林子,眼前忽然就是一亮,不知從哪裏延伸而來的溪水,水麵上架了一段小橋。兩個人下了馬,踏過竹橋,溪岸不遠處,就是纏綿不絕的籬笆圍牆。
田恬不禁咂舌:“你這師傅,還真是世外高人呢。”
雲在天微笑搖頭:“你不要被這情形騙了,他也不長住這裏,一年倒有十個月在外麵閑逛,金陵、上江、明城,許多地方都有他的宅子,他可要比我家富裕得多。”
田恬倒吸了一口氣:“我喜歡有錢人——”
雲在天輕捏了她一下,她吐了吐舌頭,雲在天輕聲囑咐:“在師傅麵前可不許調皮。”
田恬難得乖巧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向籬笆牆後的茅屋走去,屋門大敞著,裏麵卻不見人影。雲在天給田恬倒了碗水,讓她先在旁邊坐著,自己去外麵找人。
趕了幾天的路,田恬也有些累了,一坐就有點犯迷糊,昏昏沉沉的,仿佛是有人在摸自己的臉,指尖冰涼,嚇得她一驚而醒,那指尖卻仍然駐留在她的肌膚上,她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你幹什麼?”
那人似乎是微微地笑了,田恬忽然就覺得神智恍惚,那人的臉,是足以豎碑立傳的豔色,眉稍眼角盡是風流,幽豔的唇齒間隱含一個情字,百轉千回,說不盡道不明的哀宛幽豔。
那人緩緩反壓了田恬的手,溫柔而纏綿,沒有一絲力道,肌膚是冰涼的,沁人心脾,他望著她的眼裏是另外一世界,寸寸相思,仿佛是前世的姻緣。田恬被他擺布著,全沒了力氣,心裏什麼都不明白,一點點地墜落下去,越發地混亂了,這是——這到底是——
忽然間有人聲如鳳鳴,清澈已極地喝了一聲:“朱堂!”
那人吃了一驚,霍然縮回了手,微微蜷了身子,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澀澀地笑:“雲少爺。”
雲在天揮手就抽了他一記耳光,力道之大,他一連退了幾步,才狠狠跌在了地上。
雲在天仍不解氣,恨恨地指了他:“你好大的膽子,師傅是怎麼教訓你的,你還改不了這毛病!”
田恬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水澆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雲在天的衣角。
雲在天握住了她的手:“沒什麼,這不爭氣的東西,不用怕他。”
田恬再看那男子,他掩著臉站在角落處,笑得有些艱澀,卻仍是豔,令人一望而驚,本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但卻有似魔魅,忍不住要再去看。
雲在天掩住了她的眼睛,向那男子道:“師傅呢?”
那男子十分馴服地垂了眼睫:“出去有一個多月了。”
雲在天挽了田恬:“我們要在這裏住些日子,你給我放規矩些,不然不等師傅回來處罰你,我先要了你的命!”
那男子低著頭:“知道了,雲少爺。”
田恬聽不到什麼動靜,等雲在天拿開手,卻見那男子已經不在了,心裏好奇得要命:“好奇怪的人。”
雲在天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師傅養著他是做什麼?”
田恬想那人一身的妖氣,絕不會是什麼正經來路,不禁問道:“這人——像是練過什麼邪門功夫,眼神都怪得很。”
雲在天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用去理他,他要再對你無禮,你隻管來告訴我。”
田恬嗬嗬一笑:“看你剛才的樣子,卻難得有幾分武林盟主的氣勢,不過你離開這麼久,倒也沒人理會你,想來也不過是個空架子。”
雲在天也是一笑:“本來就是個空架子,武林中人也是勢力的,他們看重的,是大哥的威望,二哥的兵權,再加上我的武功,卻也能把這位子坐得穩穩的,隻不過,事在人心,我的心不在那裏,人又怎麼肯把我當回事。”
田恬按了他的胸口:“你心不在那裏,卻又哪裏呢?”
“在你這裏——”看田恬憋不住爆笑,雲在天也笑起來“是真的,我自小沒什麼誌氣,守著自己喜歡的人,過一輩子,也就是這麼點念想了。”
“過一輩子——”田恬悠然輕歎,“說得好容易啊,世事變遷,人心無常,我不信真能廝守一輩子,眼前過得開心,已是不容易了。”
雲在天不禁動容:“田恬,難道你還不明白——”
“我明白。”田恬掩了他的嘴,“隻是明白不是用嘴說出來的,有許多事,也不是明白就能解決的,日子過得久了,誰知道呢?”
雲在天隻覺得,田恬的心思如此飄忽,就像天上的風箏,你隱隱可以看到一些苗頭,卻又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雲在天不知道田恬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是自己對她還不夠好嗎?還是有其他的什麼緣故,田恬的為人,卻是不想說的事情,任你怎樣問也問不出來,悶在心裏,就像隔了一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