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3 / 3)

“我籌到一些錢,想要捐到德仁堂去。”

宇文浩默默地看她,臉上古怪的神情讓寒萼捉摸不透。

“時候不早了,少爺!”雲兒皺眉扯她的衣袖。謝寒萼凝視他的眼,粲然一笑,“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是嗎?宇文浩笑笑,卻不說話,隻默默地看她悠然離去。

“小姐呀!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財不可露白’這句話嗎?”才一下樓,雲兒就不滿地嬌嗔。

謝寒萼笑而不語,隻靜靜地佇立,聽樓上傳來的蒼涼歌聲。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卷舌入喉。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小姐呀!”雲兒跺腳道,“你到底有沒有聽到人家說的?”抬頭看看,她嘟嘴道,“這麼難聽的歌有什麼好聽的嘛!”

“遙望秦川,心肝斷絕。”謝寒萼低吟,有一抹憂色,“如果我遠離故鄉,也必會‘鳴聲嗚咽,心肝斷絕’。”

“男兒欲作建,結伴不須多。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她低吟,以為他聽不到的,歌聲卻戛然而止。

宇文浩默默無語,他想不到她居然會用一首《企喻歌》回應他。她想必明了他的思鄉情結吧!即使那裏有他太多的悲哀、痛苦,但仍是他的故土……

她當他是勇猛的健兒,是高飛的蒼鷹,可他是嗎?

他不是!他隻是一個蒼涼的歌者、一個飄泊的浪子、一個惆悵的過客……他的滿腔熱血、他的正義感、他的同情心早已在炎涼世態中化為烏有。

他低歎,再次想起她看他的眼神——

她說他藍色的眼眸很美,像大海……可就是這一雙藍色的眼,使他備受歧視、冷落。

他不在乎自己的眼是藍色的,也不在乎自己體內流著西域胡人的血液。可是,他的父親在乎,他的兄弟在乎,他的家族在乎!他的藍眸時刻在提醒他們:他的體內有胡人的血液。

雜種!他們這樣叫他的。

即使他已努力使自己變得強大,即使他已成為叔父最信任、最倚仗的手下,卻仍無法改變親人對他的態度。或許,他永遠無法改變……

謝寒萼抬頭仰望,抿唇而笑。雖然他並未回應,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已如春雨點滴落在他心。這種感覺真好。

她微笑著,突聽身後雲兒尖叫。她還未回頭,就被人大力撞倒在地,頓覺頭暈眼花,腰酸背痛;還未弄清楚怎麼回事,就看見一個灰衣大漢從身邊竄了出去,然後是雲兒的尖叫:“搶劫了!救命了!”

搶劫!她慌亂地爬起來,茫然地看著漠視周遭一切的人們。

雲兒尖叫:“求你們幫幫忙!抓小偷啊!”

謝寒萼咬咬唇,扯住尖叫的雲兒:“算了!靠他們還不如靠自己呢!”

“小姐……”雲兒低聲呻吟,“小姐,就憑我們兩個是抓不到那個小偷的。”說罷卻不得不緊隨其後……

謝寒萼氣喘籲籲,香汗淋漓,雖然她遠比一般的貴族紈 子弟還要健康,但這樣緊追一個亡命逃跑的漢子還真是吃不消。要不是一股強悍的意誌力支撐著她,她還真要暈倒了呢!

“小姐!”雲兒喘著氣,認命地跟著謝寒萼跑進小巷,“小……”她畏怯地收聲,害怕地看著前麵拿刀子的灰衣漢子。

老天爺!怎麼搞的?好死不死居然追進了死胡同。這下子真糟了,那偷兒還不狗急跳牆!萬一,萬一傷了小姐可怎麼辦?

雲兒悲哀地想,早已欲哭無淚。

謝寒萼鎮定地看著麵前神情凶惡的男子,不發一言。她其實是很害怕的,但她並不慌張。因為那漢子看起來比她還害怕,連拿刀的手都在發抖。既然都有人嚇得發抖了,她又何必也做出害怕的樣子呢?

謝寒萼一想清楚,居然笑了起來:“看你的樣子似乎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吧?你別緊張……我並不想把你送官查辦,隻要你把銀子還給我。我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你看怎麼樣?”

男人喘著粗氣,一雙混濁的眼充滿血絲,嘶聲道:“你們這些闊公子錦衣玉食,華宅美女,要什麼有什麼!丟這麼點銀子算什麼?幹嗎這麼死命的追我?吃飽了撐的!”

謝寒萼不禁怔住了。她可還沒聽過搶錢的犯人被抓住比苦主還凶的事呢!

歎了口氣,她努力保持風度:“有兩件事你說錯了。第一,這包裏不是一點兒銀子,而是三百五十一兩銀子;第二,這些銀子我是打算捐到‘德仁堂’做善事的。所以,你必須把銀子還給我。”

“呸!”男人啐了一口,不屑一顧,“你這樣的公子哥我見多了,塞了點銀子,打著做善事的招牌,盡幹些令人作嘔的無恥勾當。”

“喂!你胡說八道什麼?!”雲兒從主人身後探出頭,怒斥道,“我們小……小公子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呢!”

男人撇撇嘴,不屑地道:“我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呢!反正你們要做善事,這銀子就捐給我了。”

“你說什麼?”雲兒氣紅了臉,也顧不得害怕了,“這些銀子足夠一個十口之家舒舒服服的過好幾年呢!哪兒能無緣無故地給你這個大壞蛋呀!”

男人挑起眉,麵容猙獰,一雙血紅的眼幾乎要滴出血來:“你們既然不識相,可就不要怨老子狠心了!”

“你要做什麼?”謝寒萼警惕起來。

看著男人拿著刀子衝過來,她慌亂躲避,卻被腳下的石頭絆倒。

“完了完了!這下可得受傷了!”她在心裏哀歎著。

突然,一顆石子飛來,打落了男人手上的刀。而她,則倒在一個溫暖而寬闊的胸膛裏。

她眨著眼,逆光看宇文浩的臉。陽光從他身後投射下來,他仿佛是披著金甲的天神——威猛而神氣。

她恍惚一笑,竟覺這溫暖的懷抱是她已期待千年、追尋千年的歸屬,不真實的感覺像一場遙遠夢境的開始。

在這一瞬間,她已忘了雲兒,忘了剛才的危險,忘了那逃跑的男人,甚至忘了一切的煩惱與憂愁,洋溢在心中的隻是一種暖暖的,柔柔的溫情。

她微笑,首次展露少女特有的柔媚,如同牡丹舒展第一瓣的美麗,令人怦然心動。

她笑,低語:“我要嫁給你。”感覺到他身子明顯的僵硬,她笑得更嬌媚,更豔麗,“怎麼?我把你這大將軍嚇傻了?”

宇文浩凝視她,剛硬的麵龐沒有一絲表情:“你想要我娶你?”

“不是。”謝寒萼笑著,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很喜歡他溫暖的懷抱。

他聳聳肩,因她親昵的動作而有一絲不自在:“娶或嫁還不都是一回事。”

她笑,舒適地靠著他的肩膀。既然已認定了他,她就絕不會做嬌羞之態,任何親昵、溫情在別人眼裏或許是駭世驚俗,有傷風化,但在她心裏,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理所當然。

“我要嫁你。”她專注地凝望他的眼,低聲卻嚴肅,“不管你願不願意娶我,我都要嫁給你。”

宇文浩回望她的眼,很難解釋自己內心的震動。

她是他所見過的最大膽的女子——一切的道德禮教對她而言似乎都不重要,隻是固執地堅持己見。

她真的要嫁他,是單純的說笑還是浪漫少女一時的衝動?

他分辨不出,也沒有辦法分辨,隻因他已心亂如麻。

他沉默地拉開她的手,輕輕地放下她,然後,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走開。

謝寒萼看著他慢慢變冷的眼眸,心頭的熱情漸漸冷卻。在他轉身離去的一刹那,她的心一陣刺痛,仿佛美夢破滅,從幸福的雲端跌落痛苦的深淵。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冷漠地離開?是她不值得嗎?還是他已有了意中人?

她心亂如麻地猜想著,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墜入情愛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