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之音
深秋時節,冷風瑟瑟,使本已寂寥的庭院更顯淒涼蕭條。
謝寒萼斜倚欄杆,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
劉秋韻默默地望著她,心中湧起憂鬱:寒萼究竟是怎麼了?從那天一身狼狽的回來後,就一直鬱悶不樂,心事重重。她不敢問寒萼,雲兒那丫頭又支支吾吾的,什麼都不肯說。
寒萼的不快她看在眼裏,放在心上,盡管擔心,卻不敢告訴老爺。她怎麼敢告訴謝明呢?如果他知道寒萼私自出府,一定大發雷霆吧!
劉秋韻歎了口氣,終於開口:“寒萼。”
謝寒萼懶洋洋地回頭,看著一身華服、精心裝扮的劉秋韻,眼中有一絲嘲弄的光芒:“寒萼,去換衣服吧!我們一起去董府。”
“董家?”謝寒萼皺起眉,“董慶思要做什麼?既然不準姐姐回娘家,又何必請咱們去呢!”
“是……董家今天宴請臨賀王,會有很多的客人……”劉秋韻低下頭,不敢明說是謝明想要借機挑個家世顯赫的好女婿。
謝寒萼冷笑,什麼都明白了:“父親太心急了,才嫁掉了姐姐,就想打發我出門!”
“寒萼,”劉秋韻哀求似地低喚,“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難做的。”
謝寒萼揚起眉,說道:“既然父親想要我去,我就順便探望一下姐姐好了。”
看著鬆了一口氣的劉秋韻,謝寒萼笑了起來。父親想讓她像貨物一樣任那些貴族子弟挑選,那可大錯特錯了。
她很快會讓父親知道,她的命運是由她自己掌握的。誰都別想控製她自由的靈魂。
謝明看著一身布衣、淡掃蛾眉的女兒,不禁鎖緊眉頭。這個寒萼,明知道他希望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卻倔強地不肯順從他的心意。
也罷,既然改變不了她,就順著她好了。反正,即使是荊釵布裙,也難掩她與眾不同的美麗。
謝寒萼看父親皺眉卻不發一言,不禁抿唇偷笑。
董家的確是豪門大戶,門前那對漢白玉的獅子就比她們謝家氣派許多,可過兩輛馬車的大門大敞著,華美的車馬進進出出,熱鬧非常。
謝寒萼看著門前錦衣侍從錯愕的眼神,笑得更甜。她這個謝家小姐穿得比董家下人還差,父親想必會大感丟臉吧!看來,將會如她所願,她再也不必擔心那些貴族子弟像會看貨似地瞧她了。
尾隨父親步入大廳。謝寒萼打量著主人家奢華俗麗的裝飾,不禁暗暗撇嘴,這董家,不像是貴族世家,倒像是個暴發戶呢!
“董世伯。”對著蒼老卻仍精神十足的董子漢,她有禮卻冷淡,連絲笑容都吝於施舍。
雖未入夜,但大廳卻已華燈高照,輕歌曼舞,衣香鬢影,到處都是華服熏衣,傅粉施朱的世族子弟。
謝寒萼皺起眉,片刻都不想多呆:“父親,女兒想去探望姐姐。”
謝明皺了下眉,雖有些不悅,卻未阻止:“快些回來,為父也好為你引見幾位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
“是,父親。”謝寒萼低應,眼中卻是不屑的笑意——青年才俊!或許父親這樣認為,但在她眼裏,他們不過是一些不學無術的草包、吞食百姓血汗的米蟲,一群廢物!
自歸寧之後,謝寒萼首次見到姐姐。她實在很想和她多聊聊,她很想再看見姐姐溫柔恬靜的笑容。然而,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在看到姐姐的一刹那,一向剛強的她居然莫名地落淚……
謝雪蕊靜靜地望著流淚的妹妹,眼眶濕潤,卻沒有淚。這些日子,她的淚已流得太多……
“姐姐,你瘦了好多。”謝寒萼嗚咽著,好一會兒才道,“你這樣憔悴,可是病了?”
“病?”謝雪蕊幽幽一笑,“是,我病了,最嚴重也最難治的心病。”她看著謝寒萼,很認真地道,“你知道嗎?貧民病的通常是身體;隻有貴族,才會有心病……或許,隻有貴族才會有生心病的空閑。”
“姐姐……”謝寒萼看著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寒萼,你可有……”抬頭看一眼侍立在側的幾個丫頭,她頓住,眼中卻燃著熱切。
謝寒萼不禁歎息:“他很好,聽說城西的一家私塾請了他。”
“做了教書先生嗎?”謝雪蕊低歎,“可惜了他滿腹的學問……”
“滿腹學問!”謝寒萼忍不住冷笑,“他再有學問,也隻是個膽小鬼!”
“不!他不是……”謝雪蕊憂傷地望她,“寒萼,我從來都沒有怨過他。所以,請你也不要怪他。”
“姐姐,你實在太癡了!”
“寒萼,向我保證,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怪他,更不能恨他。”謝雪蕊堅持著,眉間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姐姐……”謝寒萼愕然,姐姐這樣嚴肅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
“答應我。”謝雪蕊抓住她的手。
“我不怪他,也不恨他。”看著姐姐似乎鬆了一口氣,她心裏忽然有一種極不祥的感覺,雖然並不冷,她卻仍瑟縮了下。
辭別姐姐,謝寒萼心中仍有淡淡的哀愁。
她的眼前總是浮現姐姐憂鬱的眸子、悲淒的笑意、欲語還休的神情……
姐姐還正值新婚蜜月,可短短一個月,卻已使她從一個溫和柔順的少女變成一個哀淒幽怨的婦人。是怎樣的生活,竟使她美麗愛笑的臉上過早地露出那種和她繼母劉秋韻一樣的淒涼表情?仿佛已曆盡滄桑,別無他戀的消極清淡。
她低聲歎息,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竟然迷路了。深幽的庭院,深密的花木,在漸深的暮色中竟已辨不出來路。
在花間小徑佇立許久,她終於決定覓著遠處隱約的笑聲尋找出路。
小徑盡處,是一道圓月的鐵門,裏麵傳出絲竹之聲,還有一種如蘭似桂的香氣。謝寒萼一時之間嗅不出是什麼香氣,卻不甚喜歡。
如虹的曲橋,精巧的水榭,隔著扶疏的花木,謝寒萼清楚的看見水榭中靡亂的情景。
顫著唇,她憤怒的目光瞪著水榭中半裸的舞姬,坐擁美人的董慶思。明知這種情形下實在不該出現,卻還是衝了過去。
“董慶思!”她大叫,驚醒了沉醉於酒色的董慶思。
“你是……”半醉的董慶思半眯著眼扭頭看去,神思有絲迷亂。
“我?”謝寒萼咬著唇,忍住氣,“我是謝寒萼。”
“哦,寒萼妹妹。來,快坐。”董慶思神智仍未清醒,隻癡笑著推了推懷裏羅衫半解的美女。
那妖媚的美女卻似蛇般纏住了他,嬌聲道:“公子,這粗使丫頭是誰呀?您的眼光可真是越來越差了!”
謝寒萼揚起眉,未加思索就一巴掌摑在那女子臉上。可惡的賤人!說她是粗使丫頭也罷了,可恨的是把她和那個混蛋董慶思扯在一起!
“謝寒萼!”董慶思大叫,終於清醒。摟著哭泣的美女,他滿臉不悅,“你到底要做什麼?居然三番兩次打我的人!”
“你在質問我的同時,應該檢討一下自己,”謝寒萼仰起頭,冷冷地道,“你的女人出言不遜,太沒教養了,我替你教訓她,你該感謝我才對。還有……”她看著他,滿臉的鄙夷,“我很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屑理會你這種人。可是,你對我姐姐不好,任她憔悴傷心,我卻不能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