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如雪
這一天,風蕭蕭,雪漫漫。如她的心情一般淒涼。謝寒萼一身麻衣,冷漠的神情如冰雪一般。
謝明望著女兒,雖心悸,卻終於攔阻:“夠了!寒萼,快回去,不要再胡鬧了。”
“我沒有胡鬧。”謝寒萼回首望他,平靜如水,“我要去董府接姐姐。”
“回去吧!”謝明近乎央求地低語,“我已經和董家談好了,可以破例讓雪蕊葬在董家祖墳。你要知道——血崩而死的女人,一向是不能葬在祖墳的以免血衝撞了祖先靈氣。董家現在已經是給咱們很大的麵子了!”
“麵子!”謝寒萼望著他,索性連父親二字都省了,“你以為這是天大的麵子了!可惜,我和姐姐都不稀罕這種麵子。”
“不稀罕!”謝明也惱了起來,“你還要做什麼嗎?雪蕊死了,即使我再後悔也彌補不了什麼,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使她葬進祖墳,不做個無主的孤魂野鬼。”
謝寒萼笑笑,低聲道:“姐姐生前已經是不甘不願地成了董家人,死了又何必還做董家的鬼呢?”
“你難道真的忍心讓雪蕊做孤魂野鬼,受鬼欺負嗎?”
“孤魂野鬼?多麼自由!這該是姐姐最大的幸福。”謝寒萼低語,不再看他一眼。
謝明長歎一聲,自知已無力回天,隻能目送謝寒萼走進董府的大門。
董府。懸掛白紗的偏廳裏,停放著一具紫檀棺木。董子漢正親自領著幾個侍女燒紙錢,沒看見董慶思和玉研,大概真是躲了起來吧!
謝寒萼不理他們,徑直走到香案前,“董門謝氏……”她低念,冷笑一聲,拿起香案上的牌位,“一個女人一旦嫁人,就隻有姓氏而沒有名字嗎……”
拋下手中的牌位,她麵向董子漢:“董伯父,我今天是來接我姐姐的……你不用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我隻是不希望姐姐死後還要做你們董家的囚徒。”
“囚徒?”董子漢勉強笑道,“侄女,你在說什麼啊?老伯老了,聽不明白。”
“你不明白不要緊。你隻要讓我帶走姐姐的棺木就好了。”謝寒萼微笑,輕撫紫檀棺木,柔聲道:“姐姐,寒萼來放你自由……”
“你不要鬧了!”董子漢搓著手,不時看向廳外謝寒萼帶來的精壯漢子。
謝寒萼睨他一眼,目光越來越冷,連董子漢這個見過大世麵的人都不覺閃避。
謝寒萼淡淡一笑,道:“大寶,你們進來……我們該走了,姐姐。”
“等等我。”一身素衣的荻花跑出來,眼中滿是哀求,“請帶我一起走。”
“嗯!”謝寒萼笑著點頭,向她伸出手。
扶棺而出,雪似乎更大,連房屋樓宇都覆上銀白。
董府的下人都驚異地瞪著扶棺而行的寒萼與荻花。惟有一白衣美婦越眾而出,竟是謝寒萼怎麼都想不到的人。
“二小姐,請讓我送小姐一程吧!”萍兒望著她,哀愁的眼中真誠感人。
“好!”謝寒萼笑著點頭,眼中隱含淚光。
風雪中,腳步蹣跚,漫漫長街,似乎沒有盡頭……
三個女人隨棺而行,一步一步……悲傷肅穆卻沒有淚。似乎說好了,不讓淚伴她去,那個世界裏,該隻記得歡笑。
稀疏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投以好奇的目光。謝寒萼默默無語,心中如雪茫然一片。
萍兒問:“二小姐,你打算把小姐葬在哪兒?”
“郊外的梅林。姐姐最喜歡梅花了……”謝寒萼幽幽一笑,突見荻花目露怨懟之色。
她望去,臉色也變了,“好個程雲華,這麼快就有了新情人!”她瞥著程雲華身邊紅霞滿麵的女子和他蒼白的臉,忽然冷笑。
這恐怕是姐姐早就預見的吧!要不然也不會要她再三保證——絕不怪程雲華,更不能恨他!可惜,不知姐姐在臨終前有沒有想明白——為他那樣一個負心薄情的男人傷心根本不值得!而她,更不值得為他那種人生氣!
謝寒萼冷笑,不屑再望他一眼。
雪越下越大,狂風卷著雪片打在臉上,又冷又痛,人們漸漸散去。
程雲華瑟縮著,恍如大夢初醒般地遙望著漸遠的身影。
她去了!那如雪一般純淨、美麗的女子,短暫的生命亦如飄落水麵的雪花,轉瞬即逝。
他痛苦地呻吟,幾乎想追上去,卻被一隻溫暖的手緊緊地挽住。“我們回家吧。”溫柔地呼喚令他低下頭,唇邊不覺露出一絲苦笑,“我們回去吧。”他低語,目光仍流連於那將消失的影像……
這就是他的選擇?這是他懦弱性格所造成的悲哀;也是腐朽社會所造成的結果。他已無從選擇……
梅林在望,紅的、白的、粉的……一片片美麗因狂風肆虐而飄零,如孤寂的心靈和著雪花飛舞。
華麗的馬車停在梅林外,車旁屹立著幾條精壯大漢,卻無一例外的穿著麻衣。
謝寒萼望著步出馬車的蕭正德,心裏著實有些感動。
“這片梅林是屬於臨賀王的?”萍兒問,露出明了的笑容,“看來臨賀王比傳聞中更在乎二小姐呢!”
謝寒萼苦笑,這不是她所期望的,太多的厚愛隻會令她窒息。
蕭正德迎上前,沒有說話。隻是溫柔地將狐裘覆在她的肩上。
寒萼抬頭望他,不禁在心底長歎。
靜寂的梅林,依然靜寂,隻是多了一座新墳。謝寒萼默默望著匠人將石碑豎起,不覺流淚。
石碑上隻題著“謝雪蕊之墓”五個字,雖然簡單,卻包含了太多的辛酸與痛苦。
姐姐終於獲得自由了,然而卻是那般無奈,那般淒涼。
“姐姐,如果你覺得寂寞。就請托夢給我。”她將手上的紙錢拋進火中。
“二小姐,萍兒要告辭了。”
“還要回董府去嗎?”謝寒萼望她,心裏充滿了惋惜。
“除了董府,我還能去哪兒呢?”萍兒苦笑,旋又笑道,“我已經付出了代價,就必須得到應有的回報。”
謝寒萼笑問:“你認為值得嗎?”
“值得。”萍兒揚眉道,“二小姐出生富貴,從小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萍兒卻是身份卑微的侍女,我不甘心就那樣一輩子受命於人。我隻是在為自己的命運而掙紮。難道我一輩子都該做個受人欺負的丫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