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萬家燈火點點,夜空上散落的星星孤獨地閃爍。
空曠的偌大居室中,夾雜著沙沙噪聲的一段對話已經不知道播放了多少遍,在屋頂不斷地盤旋環繞,像魔咒一樣死死纏著抱緊自己蜷縮在牆角的身影,讓她縮得越來越緊。
“許先生,這些東西,麻煩你交給湛露。不要告訴她是我留下的,就當作你送給她的二十六生日禮物吧。”
“這是……眠鳳區的房產,還有——”
“既零!你這是幹什麼!”
“許氏依照目前的情況,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我想你對於自己的事都已經應接不暇,更沒辦法幫湛露準備什麼。這些是我的一部分積蓄,再過段時間,等我存夠了,再把剩下的部分拿過來,你都交給湛露。她這些年大手大腳慣了,不要讓她太拮據,這些,應該夠她用些年……”
“這是你的積蓄!既零……我……你不是一直恨我嗎?為什麼還……”
“不管恨不恨,都和湛露沒有關係。我沒辦法讓她完全不受到傷害,隻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對不起!對不起!”中年男人的聲音顫抖不堪,“這是我的報應!既零……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不肯和她在一起?我早就說過,要把湛露嫁給你,你卻拒絕……”
年輕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尤顯得錄音筆中的沙沙聲震耳欲聾,“你說過,等到我和湛露的關係被媒體公開的那一天,就讓她嫁給我,無論她願意還是不願意。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為了不被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拍到,我費了多少力氣?”
牆角裏蜷縮的人立刻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許元哲震驚不已,“你——故意不被拍到?!為什麼!”
溫既零輕聲笑了,“我愛她,就絕不會讓她做不願意的事。她根本不喜歡我,她隻是把我當做很好玩的遊戲,給她解悶的玩具——如果你要以父親的身份強迫湛露嫁給我,她就會永遠痛苦。我一直在等,等到或許有一天她能真的愛上我,可惜,已經沒有那一天了。”
這屋子裏唯一的觀眾,緊捂的嘴裏發出唔唔的聲音,硬是不讓自己徹底發泄,眼淚順著手背滴到衣服上,整片整片的濕。
溫既零深吸著氣,那種痛苦萬分,卻強笑著的熟悉模樣就在許湛露的眼前回現,“穿奇怪的衣服偽裝也好,跳到河裏撿手鏈也好,沉在河底永遠不出來也好,隻要她不願意,我就不會勉強她。”
許元哲的聲音很哀傷:“是我沒有管教好女兒,我沒有想到,最後傷害你的人,居然是她……既零,你做的這些如果不告訴她,她就永遠不會知道!你甘心麼?”
“讓她知道了,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更加地討厭我,要麼,因為感動而接受我,這兩種都是我害怕的結果。我寧願就像現在這樣,安靜看著她就好了。”溫既零淡淡的話語一字一字全部紮在許湛露的心頭,“等時間過得再長一點,如果有機會的話請轉告湛露,當初關於楚筠的事,全部都是誤會,我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她是楚江的女兒,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楚筠曾提過,如果我能接受她,她就說服家裏停止對許氏的攻擊,我拒絕了。如果用這種方式換取生存,湛露一定會覺得惡心,至於你……我還會用不幹淨的錢讓你繼續風光麼?告訴她這些,隻是要讓她知道,從來沒有別人,有資格跟她分享同一個玩具……她驕傲慣了,聽到這個,也許會高興的。”
許元哲沉重地歎氣,溫既零沙啞地咳了幾聲,“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以後,希望你能好自為之,你的前半生都被自己毀掉了,你的後半生,該為自己選條贖罪的路。”他說得很艱澀,緩慢的,暗啞的,“湛露說過再也不想見我。那麼,以後就把湛露交給你了,讓她過得好一點……”
腳步走遠的聲音傳進耳朵,許湛露仿佛親眼看著那個熟悉的人轉身離去,淚眼迷蒙中倉惶伸手去抓,虛空中空無一物,她栽倒在地,終於放聲大哭。
她是光環籠罩的焦點,是習慣被人討好的公主,從前站在萬丈高處居高臨下,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在漆黑的房間裏獨自痛哭。
她終於明白,有很多東西,都是自己親手斷送的。是自己從一開始就蒙蔽了眼睛,把那人雙手捧著的真心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去,他受了傷躲起來,她反而跳起來叫囂著委屈。
其實她始終記得跟零零在一起的日子有多快樂,也無法忘記失去他音訊的那四年裏有多麼暴躁焦急,可是她親手把這些全部抹殺了,以前隻覺得自己高高在上,怎麼可能會喜歡那個白紙一樣無趣,石頭一樣木訥的男人?
既然無法離開他,那麼,他隻配做她的玩具。
因為喜歡他才看不慣他受歡迎,因為喜歡他才會吃醋,因為喜歡他才害怕他的不重視。看不慣他在鏡頭前純純淨淨被人花癡,所以強迫他必須打扮起來讓人看不透原貌。看不慣他對誰都微笑的臉,所以警告他麵對別人要學會冷漠。他全部乖乖點頭,可自己卻把這一切歸為他作為玩具的理所當然。
那麼愚蠢的想法,換來現在周身的冰冷,原來溫既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溫既零的各種反應,臉紅或是難過,欣喜或是心疼,全部都屬於她啊!
許湛露伏在地上,隻覺得肝膽俱裂,回想著溫既零的笑容和眼神和轉身的背影,忽然僵住身體。
溫既零,今天的飛機,去加拿大,不再回來。
這些字眼冰涼地湧入腦海,她猛然坐起來,急促地喘息,今天在辦公室,爸爸那麼激烈地要她挽留他,她都沒有去做……等等——等等!她忽然想到,剛剛的錄音裏,不,不隻是錄音,包括今天上午,所有爸爸和溫既零的對話裏,都有不尋常的氛圍!
為什麼零零要把財產留給她?
零零和父親之間到底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
還有許氏好像麵臨什麼大危機,到底怎麼回事?
許湛露驚疑不定地坐直身體,用力地抹掉眼淚,睜著一雙紅腫不堪的眼睛站起身來,她是許元哲的女兒,她不是隻會哭泣的大小姐!
麻利地翻出手機來撥打溫既零的電話,卻是關機,她咬住嘴唇,知道他現在正在飛機上。好吧零零,既然真相被她知道了,她就不會讓他呆在國外不回來!她許湛露糊塗的時候固執地把他當玩具,那麼清醒的時候,她既然看清自己的心了,就不會畏首畏尾。
幹脆地掛斷電話,再撥打爸爸的手機,連續好幾次都無人接聽,許湛露有些奇怪,看了看時間,晚上十點多,往常這個時間,爸爸都在辦公室裏忙碌,她又換撥辦公室的電話,響了一下,很快被人接起,許湛露剛喊了一聲“爸爸”,那邊就急忙掛斷了。
許湛露一呆,趕緊回撥,那邊卻再也沒有接起。
在客廳裏來回繞了兩圈,許湛露越發不安,剛才電話接起了,就說明辦公室裏有人,可是現在又無人接聽,擺明了有。
許湛露等不下去,衝到衛生間用冷水匆匆洗了把臉,開車直奔許氏大樓。
深夜的大廈照理來說該是一片燈火通明,很多部門都是徹夜工作的,可許湛露走下車來,意外地看到好多樓層黑著燈,隻有孤單幾個窗口透著光亮。
這更讓她心裏七上八下,飛快地衝到頂樓父親的門口,一把推開大門,“爸爸!”
許湛露喊了兩聲,才發現大辦公室裏燈光明澈,擺設依舊,卻空無一人。她彎下腰粗喘了幾口氣,奇怪地四處看著,辦公室的門沒有鎖,照理說他應該就在附近才對。
站在辦公室門口又打了一次手機,還是無人接聽,許湛露試探著走進去,越發奇怪,難道說——出了什麼意外?!
許湛露立刻緊張地放眼打量四周,搜尋著是否丟了什麼,快步走到父親的辦公桌旁翻看亂七八糟的東西,這張桌子上什麼重要不重要她都很清楚,仔細清點後,發現少了一個鎮紙,她翻起幾本書籍,赫然發現最上麵的居然是父親的一本珍貴藏書,以前從不肯拿出來給她看,還沒等她好奇地翻開,忽然有一個東西順著散開的書頁滑落,“叮”的落在桌麵上。
這是什麼?
許湛露拾起來,發現是一個壓得平平整整的舊信封,上麵硬朗的字體寫著簡簡單單三個字——“給元哲”,粗枝大葉的爸爸居然會把一個舊信封珍藏得這麼好,到底裏麵裝著什麼?
抬頭看了看門口,許元哲還是沒有出現,許湛露猶豫了一下,實在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心,打開信封,輕輕將裏麵的東西抽出來,是疊得方方正正的一張信紙。許湛露咬住嘴唇,盯著已然泛黃的信紙,心髒竟在怦怦跳,她小心翼翼展開來,上麵寥寥幾行鋼筆字頓時躍入眼簾,“元哲,欠你的我已還清,永別——溫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