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血色瘋狂(3 / 3)

但神誌還是清醒的,甚至此刻他覺得自己的神誌和身體是完全分開的。身體痛苦難當,頭腦卻極清晰地知道——這種感覺並不陌生。

他一定,一定曾很多次有過這樣的感覺!

突然意識到的事實就像那天為殺人見血而起的可怕興奮感。明明不屬於他,卻熟悉得就像身體的一部分。榮輕然左手狠狠抓著一根竹子,忽然“啪”的一聲,竹子被大力折斷,裂口處尖利非常,把那隻優美白皙的手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眼前的視野清晰了一些,他低頭看了看滴血的手,眼神很澄澈無辜,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然後他又抬起頭看了看夜空,頭頂一輪圓月,光華皎潔。

今日是十五呢。

剛剛想到“十五”,身體裏一直堵塞的那些地方忽然之間全部通暢,積鬱的東西“嘩啦”一下翻湧起來,爭先恐後地亂竄到身體每一個角落。受傷的左手沒有任何愈合的征兆,鮮血濃稠,一滴滴順著細長的手指流淌而下。

滴答,滴答。暗紅的血滴在折倒的竹葉上。

他清明的眼睛這個時候陡然狂亂起來,但身體並不動,像尊美麗的雕像一樣矗立在那裏。他的眼睛裏震驚到了極致,像一波一波越推越高的浪花,逐漸清晰了自己正在經曆的事實。

這一夜,榮輕然的意識是清醒的。但同時,他也是瘋狂的。

他的雙眼漸漸染上鮮血的赤紅,柔和淡然的神情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恐怖。眼中的世界再也不是清風柔美的夜晚,是被鮮血染紅的天地。

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但血液還是灼熱的,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滾燙的熱度。

想要……鮮紅的血……想要……看見人痛苦,看見人死在眼前……

迫切的可怕的願望充斥整個身體,但頭腦卻格外的清明。身體處在火焰裏,頭腦卻處在冰窟裏。他……想殺人。

榮輕然從來都是個很淡然的人,他很少會覺得害怕,第一次,大概就是白蘞中毒將死的時候。從那時起,他就極度討厭這樣的感覺,所以他不去怕,不管發生什麼,都立刻把心收起來,直接站出來承接。不讓自己有害怕的機會。

但現在,他做不到了。最可怕的感覺,大概就像現在這樣,不能自控。他掙紮著抬了抬頭,看了眼頭頂的月亮,很快,瘋狂的感覺衝上頭頂,他控製不住地狠狠一揮衣袖,大片青竹齊齊斷裂,“嘩啦啦”折倒在地。

隨意挽起的頭發已經淩亂地披散下來,臉色蒼白得像毫無瑕疵的宣紙,一雙狹長的眼裏閃爍血色的光,他的十指不停地顫抖,想要染血,想要殺人。

害怕之後,就是絕望。他已經不能控製自己,好像整個身體都在質問他,哪裏有活人!哪裏有活人!耳邊連續轟鳴,頭痛欲裂,滿滿的都是同樣的聲音!

他站在狼藉的竹林旁,死死站住不肯移動腳步。前麵不遠就是白蘞的住處,她躺在裏麵,她在生病……但……她是活人……

像是響應著他的願望一樣,青灰色的房門被人從裏“咿呀”一聲打開,一身白裙的白蘞站在門口,她的臉色還是很不好,唇色暗淡,但她站在月下對著樣貌可怕的榮輕然溫柔地淺笑,卻讓人覺得她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榮輕然怔怔地望著她,就像望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不怕嗎?即使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模樣多駭人。她……為什麼完全不怕,還那麼溫柔地笑?

可是活人的氣息就在跟前,溫婉的女子被他一掌穿心,鮮血噴湧,痛苦地死去,那樣讓人興奮的畫麵……

那是白!

榮輕然覺得頭快要炸成兩半,他抬起僵硬的腿,生生向後退了一步。一步退開,已大汗淋漓,胸口不停地起伏,劇烈喘息。

白蘞卻因為這小小的一步就大驚失色,臉上才顯現出的一點微紅血色刹那褪去,她急忙邁出兩步,忽然又停住,她看到榮輕然痛苦慌亂的眼睛。白蘞嗓子一緊,眼睛有點濕潤,輕聲問:“你認得我?”

榮輕然自喉嚨深處掙紮出怪異破碎的聲音:“白——”

白蘞如遭雷擊,呆呆地看著他,“輕然?”

“白——我——”他的聲音破碎到了極點,帶著極力尖叫後的那種嘶啞,卻也那麼無助。

白蘞深吸一口氣,聲音微微顫抖:“你是清醒的?”

耳朵裏盡是嗡嗡聲,逐漸聽不到她在說什麼,榮輕然死死攥著手,勉強聽清這一句,費力地想要點頭,他說不出話來,想要點頭的時候,全身猛然一陣抽搐,五指僵直地大張,兩眼血紅地想要立刻撲向麵前的女人!

耳邊再次隱約響起白蘞溫柔堅定的聲音:“輕然,別擔心,我能救你。”

這一句話如同天籟,榮輕然的腦子有些微的清明。能救他?能讓他不變成魔鬼?

白蘞合住雙手,指尖抵在唇邊,冷靜地說:“輕然,你隻是被人控製了,不要擔心。按我說的做,就能救你。現在開始,我要說很長一段話,最後一個字是‘開’,你聽我說完這個字後,就按照你身體的直覺,過來殺我。”

“不……”榮輕然麵目扭曲,看起來非常可怕,但白蘞的眼神溫柔似水,仿佛眼裏看著的仍然是那個俊美尊貴的玉王爺。

“不是真的殺,你過來就好,我有辦法。”她柔聲說。

榮輕然腳下太過用力,雙腳已經陷進地裏。他睜著血紅的眼,仍然不肯動。

白蘞唇角一顫,幾乎哭了。輕然……怕傷害她。

“相信我,你不會傷到我的。再拖下去,就連我也沒辦法救了。”她的聲音帶著溫柔的誘惑,雙眼亮晶晶地望著他。

榮輕然終於動了動身體。

白蘞立刻閉住眼睛,低吟熟悉的長串咒文,越念越覺得悲哀和恐懼,這一次,輕然居然是有意識的,那麼下一次呢?還……會不會有下一次?要怎樣才能活下去?她怎麼樣都沒關係,要怎樣,才能讓輕然活下去?晶瑩的淚忽然順著臉頰滑落,在夜風中立刻感覺到一片冰涼。

榮輕然看著她肅穆的樣子,再次覺得頭快要炸開,不斷湧起的血腥氣讓他口幹舌燥,叫囂著要撲過去,鮮血的感覺……白蘞的鮮血……

白說能救他。

可是連他自己都不能控製,白,能有什麼辦法?

剛好這時白蘞念出最後一個“開”字,她睜開眼,眸光溫柔發亮,然後一劃手臂,瑩白的結界將她籠罩住。雖然沒什麼用,但多少能抵禦一點,保護自己,不會提前死掉,她要一直陪在他身邊。

榮輕然再也控製不住身體,飛身而起,狠狠撲向那個記憶裏最喜愛的女人,他生命裏唯一的白。身體是瘋狂的,他的眼睛卻那麼悲哀苦楚。

白蘞微微笑了,望進榮輕然的眼睛裏,輕柔地說:“沒關係。”

榮輕然像以往每一次一樣,輕而易舉地穿透了結界,完全不受控製的雙手毫不留情地刺破她的血肉,本就沒有愈合的傷口再次被撕開,噴薄出的鮮血雖不像暈倒那天那般透明,也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鮮紅。

這樣的血,就快沒有用了。

滾燙的血濺了榮輕然滿身,他像被人點了穴,鬆開手後就動也不動地立在那裏,眼裏一片茫然。

白蘞已經覺得支撐不住,她的臉色迅速灰白,比暈倒那天更甚,“輕然……”

榮輕然看著她,眼中緩緩地,緩緩地,積出潮濕。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所謂的救,就是以己之身壓下他的瘋狂,原來她身上層層疊疊觸目驚心的傷,與別人無關,全部都是他親手所為。沙漠裏會昏死過去,是因為她滿身的傷還要長途跋涉,日日跟著他,是怕他不知何時發作了無人相救。她從來不說,隻是乖巧地,低眉順眼地,跟在他身後,甘願接受他排斥煩躁的眼神。

原來是這樣。

榮輕然笑了,眼裏淤積的濕潤隨著笑容紛紛滾落。意識逐漸迷離,他卻終於明白了,一直以來深深傷害對方的人不是白蘞,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