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3 / 3)

“怎麼了?我就在這兒。”他微皺著眉,不懂她探索的眼神究竟在尋找些什麼。

她的眼慌亂地掃視著四周,像是在找比生命都更重要的東西,“哪兒去了?”

“什麼哪兒去了?”他不懂她的語言,隻能憑空猜測著,“你是在找你哥哥嗎?他去聯係你的主治醫生屈步了,你坐在這裏等會兒,他很快就會回來的。還是,你需要什麼東西?告訴我啊!我幫你去拿。”

焰鶴掙脫他的懷抱,大概是所有的力氣都在剛才與醫生、護士的抗戰中用完了。她的腳微軟,倒在了地上。杭佚哲走上前想要扶起她,想要代替她的雙腳,她卻以手拂開他的碰觸,一點一點向前爬行,直爬到《愛火》麵前。

杭佚哲這才想起來,剛剛他一時衝動,隻想趕快來到她的身旁,將她從那些魔鬼的手上救出,壓根忘了手中還拿著《愛火》。幾番掙紮下來,它又多了幾個腳印,髒髒的,簡直慘不忍睹。

焰鶴一言不發地坐在地上抱著《愛火》,臉上蒙著萬般死寂。她呆呆的樣子讓他心生不忍,隻想出言安慰她:“焰鶴,快點回床上休息吧!地上有點冷,床上會比較舒服。”以為她是心疼自己的作品被弄髒了,他向她保證,“你先去睡覺好嗎?等你醒來,它會完好無損地放在你麵前,不會有絲毫的瑕疵。放心吧!”

她似乎聽懂了他的保證,抱著《愛火》坐到床上。隻是,她沒把它交給他,反而更緊地抱在胸前。

杭佚哲有些不放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焰鶴,將畫板交給我,你好好睡吧!”

焰鶴終於肯抬起頭賞賜他一個小小的眼神,但她很快又避開目光,完全不認識他的樣子。她的目光最終轉向畫板上的杭佚哲,露出癡迷的神采,她笑得很甜,像天使。

“我們睡覺吧,杭佚哲!”

竟然發生了這種事?可能嗎?

杭佚哲目瞪口呆地看著屈步給武焰鶴做檢查,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焰鶴居然不認識他了。

不!她不是不認識他,她依然認得《愛火》中的杭佚哲,隻是不認識現實中真正的他;她可以跟畫中的他說說笑笑,像一個沉浸在愛情中的甜蜜小女人,卻吝嗇於給他最基本的微笑;她願意跟畫中的他待上一整天,卻不願意多跟他待上一秒。

瘋了!真的瘋了,他要瘋了!

屈步終於結束了檢查,關上那層玻璃門,他們可以透過玻璃看見焰鶴正跟畫中的杭佚哲有說有笑,看上去快樂得像小鳥。

“這是精神性疾病中很正常的情況。”屈步所下的第一個判斷徹底毀了杭佚哲的期盼,接下來的話隻會讓他更難過。

“有些精神病患,他們會刻意忽略帶給他們傷害、恐懼、悲哀或是其他一些不愉快情緒的人或事,選擇記住他們想要去記的片段或部分。對於焰鶴來說,你是她想要記住的人,但你所做的某些行為卻是她不願意去記住的,在幾番矛盾之下,她選擇記住畫中的你,而不是真實的你。”換句話說,她真的愛他,卻害怕了他一次又一次帶給她的傷害。於是,她索性隻記住畫中她描繪在心底的杭佚哲,而遺忘現實生活中不斷帶給她創傷,甚至直接將她推入瘋狂地獄的杭佚哲。即使一個人瘋了,她也有她的價值標準、愛恨情仇,那份情感甚至比她清醒的時候更加激烈。

所以,一個人瘋了,她也有愛與恨的權利,任何正常人都無法抹殺。走到這一步,杭佚哲才真的明白,真的了解焰鶴的愛不僅可以如火般炙熱,也可以如冰般殘酷。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你走吧!”武焰煬的話沒有任何憎恨、厭惡的成分,他純粹隻是在說出自己的想法。

“三年前焰鶴首次發病到恢複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那過程如何煎熬、磨人,我最清楚。她是我惟一的妹妹,照顧她是我的責任,我責無旁貸,可是你不一樣。你跟她非親非故,你沒有義務必須守在這裏。”

他的確很愛焰鶴,但他的愛不能以犧牲一個男人的幸福為前提,他也不是不盡情理的人。該做的,能做的,杭佚哲都做了,他不想再麻煩他。

“當初我希望你陪在焰鶴的身邊,是指望你的出現能讓她清醒,現在看來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除了她自己,誰也喚不醒她。正好她現在又不認識你了,隻把畫中的你當成她所愛的杭佚哲,你大可趁著這個機會離開她,永遠地離開她,等她清醒說不定會忘了這過程中發生的一切,就像三年前一樣。”

杭佚哲蹙著眉看著玻璃房裏正抱著《愛火》又唱又笑的焰鶴,他突然害怕起來。如果她病好後完全不認識他了,他該怎麼辦?

“你是說,也許她恢複正常以後會完全忘記我,就像從來不曾出現過我這個人似的?”

“是的。”他該開心才對啊!至少焰鶴不會再纏著他,這不正是他一直所希望的嘛!

“我不希望她忘了我。”杭佚哲趴在玻璃上,向裏麵的焰鶴招招手,即使她看見了也會自動忽略,但他還是想通過他的努力在她心底留下或多或少的記憶,至少不是全部遺忘,“我要和她過一輩子啊!她怎麼能忘記我呢?”

武焰煬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壓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你剛才說什麼?你說要跟她過一輩子?”

有什麼不對嗎?他不覺得,“她愛我,我也愛她。她尚未嫁人,我是鰥夫,我們倆在一起過一輩子完全可以啊!”

“你確定?”武焰煬忍不住提醒他,“屈步說過,焰鶴的發病頻率將會越來越快。最初是三五年發病一次,然後周期慢慢縮短,也許走到最後她會每天都待在這種被監視的玻璃房中。”

杭佚哲知道,這些話他早就聽屈步說過了,“你母親呢?她也是這樣過完她這一生的嗎?”

想來好像也不是,“我母親比較幸運,她嫁了一個很疼她的丈夫。除了生我那一年,直到父親去世她徹底發瘋為止,中間沒有再發過病。”難道……難道杭佚哲的意思是……

“沒錯!”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病房中的焰鶴,就算她不看他,不聽他說話,下麵的話他也要說出來,“我會像你父親疼你母親一樣好好照顧焰鶴,所以未來會發生什麼,我都有承擔的勇氣。”三十六歲的男人不是毛頭小夥兒,說出的話自會全力以赴。

“謝謝!我代我爸媽謝謝你!”是感動吧?還是早想尋找發泄的窗口,武焰煬第一次在人麵前袒露自己的心思,“我一直覺得自己虧欠焰鶴,母親是生我的時候精神病發的,可是這種病卻遺傳到了焰鶴的身上。我總覺得這病應該我得才對,焰鶴是無辜的,她那麼美好,有權享受最好的生活——最好的一切!”

所以,武焰煬一直試圖給她最好的,甚至是最好的保護。為了防止母親最終的悲劇發生在她身上,他曾一度阻止她愛上任何人,生怕愛情帶給她無窮無盡的傷害。直到杭佚哲今天說出他愛的誓言,武焰煬才驚覺:每個人都需要愛,瘋子有愛的權利,也有享受愛的資格。

因為每個人在愛情中……都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