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姐,”我終於調節好自己的心情,轉身麵對他們,“你怎麼來了?”這話是問駱展陽的。
他還是穿著筆挺的軍裝,隻是沒戴軍帽,朝我笑了笑,“來成都,順道來看看薇薇和你。”
薇薇?叫得多親切。我壓抑住心底突然湧上的酸楚,他為什麼總喜歡和陸元喜歡的女孩子牽扯不清?“噢。”在那樣的心情下,我竟不知道該答什麼話。
“年念,事情弄完了沒?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張薇說道。
“不行不行,”圓圓跳出來,“她的字還沒寫完,還不能走。”
“寫什麼字?”駱展陽一愣。
“宣傳字,明天要搞遊園活動。”我答道,又重新操起了筆。
駱展陽和張薇都站到我身邊,我本想下筆的,結果卻被左右的哼哈二將弄得莫名的緊張,“哎呀,你們別看我寫了。”
“還要寫多久才能寫完啊?展陽可隻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張薇問道。
我看了看圓圓給我的長長字樣,“起碼也要半個小時。”
“我幫你吧。”駱展陽撩起袖子。
“不行不行,”圓圓連忙反對,“這個是明天最重要的宣傳字……”
“他的字比我的好看。”我對圓圓淡淡地說。
“什麼?”圓圓怔了怔。
駱展陽露齒一笑,隨即拿起了筆,“要寫什麼體?”
“隨便。”我退到了一邊。很久沒見他寫過字了。
他暗蹙了下眉,看了看紙的大小,又比較了一下字數,手一用力,下筆快準狠,原本我預計要寫半個小時的字,他隻用了十分鍾就快速寫完了。
狂草。這個時候也隻有寫狂草最快。
圓圓張了張嘴,隻說:“哇!”
這就夠了。
駱展陽放下筆,看我,“還有嗎?”
我搖頭。
“那走吧。”他先走了出去。
“哇!”我聽到張薇說,“好帥!我從來沒見他寫過毛筆字啊!”
我笑笑,跟了出去。
駱展陽和張薇很熟,似乎還熟過陸元。坐在學校的一個水吧裏,我心泛嫉妒地看著他和張薇談笑自如。他們談小時候的故事,談以前的同學,談現在的近況,談家附近的鄰居,甚至可以談起老家的親戚。
青梅竹馬。除了這四個字,我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麼更適合的字眼來形容他和張薇的關係。然而,我卻從來沒聽張薇提起過駱展陽這個人。
“喂!去把相冊拿來給我看看。”駱展陽指使張薇的口氣,熟得就像在指揮自己的家裏人。他們正談到上次張薇去九寨溝旅行,張薇誇九寨溝風景如畫,隨便拿傻瓜相機也可以也可以照出一張明信片。
“好啊!”張薇點頭,又朝我說,“年念,你先和他坐著,我馬上就回來。”然後笑盈盈地走了。
“還好嗎?”待張薇走出了水吧大門,駱展陽才轉頭問我,“在學校習慣吧?”
“嗯。”我點頭。
“我還以為你會考去浙大呢。”想不到他竟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倏地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我落榜了。”
“噢,”他淡淡地,過會兒又揚起聲音,“不過這裏也不錯啊!”
我點頭,不知道說什麼,“你怎麼……會到成都來?”現在不過靠近元旦節而已,按理說他沒有假可以放的。
“我父親病了,現在在省醫院治療。”他笑笑說,“所以我回來照顧他。”
“那……什麼病?要緊嗎?”
“肺癌,晚期。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
我被這個消息徹底震駭住了,“啊?”不可能吧?
他還是雲淡風輕地笑著,“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嗎?”這話說得,竟比我這個局外人還冷靜。
“你……”我一激動,竟握住了他放在桌麵上的手——很涼,“你……別難過。”
“我像是很難過嗎?”他溫柔地笑著,反問我。他的手緩緩地轉了個方向,握住我的。
不像。這樣的神情,卻更叫人擔心,“駱展陽……”我不知道說什麼。
他抽回了手,拿出了錢包,招手叫來侍者,付了賬之後牽起我,“走吧。”
我呆呆站起來跟著他,“去哪裏?”
他不說話,隻拉著我一路出了校門,然後打了個車,報了個我不太熟悉的地名。而我們最終來到了府南河邊。
汙染有些嚴重的府南河散發著不怎麼迷人的氣味,他牽我到河邊的石凳坐著,久久不發一言。
我也隻好跟著沉默。
他忽然說:“妹妹,唱首歌好嗎?”
“啊?”我詫異他竟說出這樣一句話,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他看著我,“薇薇說你唱歌很好聽。”
是嗎?我倒沒覺得啊,早知道張薇會出賣我,我就不和她去飆歌了。
“唱一首給我聽,好嗎?”他溫柔地說。
我有些緊張,抿唇盡量不去看他,因為那隻會讓我更緊張。那時天色已近黃昏,冬日裏本來就黑得早,府南河兩岸已是華燈初上,映照在河麵,粼粼波光輕輕蕩漾。
“妹妹?”
“好。”這個時候,實在不適合拒絕。他表麵看來雖堅強,但誰又能真正在這個時候堅強起來?我沉默了下,想起那首歌,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一首歌——
午後又下了一場雨
城市暫時很幹淨
真難得有的好空氣
漫步到我們的河堤
一樣的球場和綠地
人群慢慢地聚集
攤開我和你那段記憶
曬幹很寂寞的心情
是否在你停泊的遙遠異鄉裏
也有一段長長的河堤
在孤單的午後的一場大雨後
能躺在斜坡像我想你那樣想著我
也許幸福的模樣我早已看過
是河堤上你牽我的手
關於離別的原因我早已忘了
我隻記得你給過的快樂
陽光暖暖地照著我
現在你在做什麼
是否你會在多年以後
出現在河堤上等我
(歌曲名《河堤》;演唱:錦繡二重唱;詞:謝銘佑;曲:黃中原)
他一直很安靜地聽著,在我唱到“也許幸福的模樣我早已看過,是河堤上你牽我的手”的時候,他忽然牽起了我的手,我被這舉動弄得心狂跳,一時間幾乎跑調。
我力圖讓自己心無旁騖,但怎能做到?至少我能感覺,他將我的手牽起,覆在了臉上,微微的顫動後,有液體順著我的指縫慢慢地滑落下來。
唱罷一遍,停了一下,他沒有說話,我便又重新唱起來。
那一天的府南河邊,一直有我的歌聲在回繞。後來的幾年,我再沒聽過或唱過那首歌,並非不再喜歡,而是將它永遠地珍藏在心底。
駱展陽送我回學校,在大門口,他停下來回身對我說:“我不送你進去了,我還得去醫院。”
我點頭。
他伸出手,將我擁進了懷中,“謝謝!”
我甚至感覺,有個若有若無的吻落在了鬢邊。空氣中,忽然有了幸福的味道,卻又帶著淡淡的酸楚。
他鬆開手,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