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這兩種劣根性在他身上兼而有之。自尊受傷後的本能反擊她體會到了,至於忠誠,當然不可能對她,他對他的妻子是否忠誠,婚前她知道不是,婚後,不是她該關心的事情。成家對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肩上扛了不可推卸的責任,他肯邁出這一步,也許就證明他對他妻子的愛足以給他承擔責任的勇氣。
他寫完論文那天,大家一起出去慶祝,問起他的就業去向,他說去申市。
表嫂皺眉道:“那嫂子怎麼辦?你們這對夫妻是怎麼做的?一個在臨江,一個在申市,誰都不肯遷就誰,難道不想買房子生孩子的事情?”
他淡淡一笑道:“暫時還沒想,過兩年再說吧。”
“哥啊,你都三十五了,再過兩年……”看到他無所謂的神情,表嫂無奈地歎氣,低聲咕噥,“說你們不相愛吧,在一起的時候還很膩、很甜蜜;說你們相愛吧,誰都不要束縛。感情啊、婚姻啊好像什麼都不在乎,說白了就是自私,愛自己永遠勝過愛別人。”
他攤攤手,“就算我們自私吧,瀟灑一點對大家都有好處。”
她霍然抬頭盯著他,眼睛瞪得好大。原來,他選擇妻子的標準不是愛情,是自由。難怪他很少提及他們夫妻的相處,可以想象,分開的日子,他也未必是個忠誠的丈夫。原來,他一直都是自私的。他迎上她的視線,笑道:“幹嗎這麼看我?”
“沒幹嗎,”她迅速堆起一抹笑,“想看仔細一些。”
他曲起指節彈了她額頭一下,低笑,“小姑娘。”
包廂帶卡拉ok,吃飽喝足興致到時就唱上幾曲,她有一副好嗓子,是大家的點歌台。他點的是《知心愛人》,表嫂讓表哥跟她合唱,表哥不肯,說耽誤平平的成績,於是他上來跟她對唱。她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整個房間就四個人,表哥是公認的五音不全,當然隻能選擇他了。
“讓我的愛伴著你直到永遠,你有沒有感覺到我為你擔心,在相對的視線裏才發現什麼是緣……”她不經意偏頭,掠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便覺得那閃動的黑眸深處,有著讓她難以陷入又難以自拔的東西。
“在相對的視線裏才發現什麼是緣……”她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表嫂叫道:“平平,唱錯了。”
“哦,”她急忙接“……直到永遠。”
“不是你的啦,該男聲啦。”
“哦。”她慌張地別開目光,正聽他唱到,“一生之中最難得有一個知心愛人。”
“不論是現在,還是在遙遠的未來,讓我們彼此都保護好這份愛,不管風雨再不再來,從此不再受傷害——”
“我的夢不……”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咳嗽一聲道:“太高了,唱不上去。”
音調最高的三個字已經唱上去了,為什麼到了“不再徘徊”反而唱不上去了?他放下麥克,一口氣灌了一杯酒,她也放下麥克,點了下一首,順手拿起酒瓶,給他的杯子斟滿。表哥那邊放開破鑼嗓子大喊,表嫂捂著耳朵笑。他定定地盯著她斟酒的手,突然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我從沒想過,你會回來。”
手一抖,酒灑出來,流到桌麵上,她拿了一疊餐巾紙來擦,換過了一張又一張,換過了一張又一張,直到桌麵的塑料薄膜擦破了,才平淡地道:“我也沒想過。”
如果想過,他不會輕易結婚;如果想過,她不會輕易原諒他。在相對的視線裏才發現什麼是緣,緣又如何?很多事很多人,錯過了便不能重來。他當初選擇一種最自私的方式來做離別的留念,今天又有什麼好說?她寧願他扮演好大哥的角色,給彼此一個純淨的空間。
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路沉默中回到校園。她不知道又有什麼觸動了他,讓他的情緒跟雨夜一樣反常地憂鬱。她一度在擔心他會不會有什麼逾越的舉止或要求,她想她一定會拒絕。但他什麼也沒做,一直把她送到宿舍門口,他的眼神深沉得令人喘不過氣,最後扯起一個苦澀的笑,道:“進去吧,要關門了。”
“哦。”她悄悄地在心底鬆了口氣,微笑著跟他揮揮手。
“平平?”他突然開口叫她。
她一震,緩緩回頭,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什麼?”
“我……我這幾天要到導師那裏改論文,晚上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在實驗室待得太晚。”
“哦,我知道。”
“那——我走了。”他轉身,頓了一下,邁開大步融入夜色。
應該說聲再見的,不知為什麼,兩個人都沒有說。她下意識地按住胸口,竟覺得隱隱有些疼,為他嗎?不該的,已往不曾心動,難道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也無法繼續的今天反而心動了?倘若他沒有結婚,倘若他對她勇敢一點,倘若她對自己誠實一點,倘若……
倘若不在這裏傻傻地站著馬上回去睡覺,就什麼倘若都不用倘若了。她強迫自己轉身移動,學他一樣邁開大步,走進宿舍,爬上床,在大腦裏放一張白紙,拚命地向周公發邀請函。
他在掙紮,掙紮的結果是放棄;她在掙紮,掙紮的結果是逃避。喜歡與愛,親切與親近,和諧與甜蜜,本來就很難分得清。她過去認為每個人都隻有一個與之匹配的半圓,現在才知道不是,人的一生中會遇到許多半圓,吻合到什麼程度,就看你要求到什麼程度,也許百分百匹配那個還沒有出現,位置就被半個橢圓代替了,也許擦身而過,卻沒機會檢測它的吻合度……
還好,他選擇了放棄,如果現在他依然要企圖些什麼,她會鄙視他,就像自己輾轉反側無法成眠,她都開始鄙視自己。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她欣賞的做人準則。
雖然她不認為他找到了他匹配的半圓,但她認為她跟他是已經檢測並淘汰過的兩個半圓,所以在幾天後某個中午偶遇時,她居然毫無防備地掉進去,讓曆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