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冬卿的母親如妃居於儲秀宮,旋子彩畫,紋樣秀麗。
如妃娘家沒什麼顯赫的根基,隻有一個大哥在朝,平日低調,就算是過壽也一概從簡,鳳朝露是隨楚冬卿進到儲秀宮裏,見宮女端上壽麵,才知道他為何入宮。
如妃是個看上去比實際年歲要滄桑的女人,四十就已雲鬢染白,可是氣質高雅,人淡如菊,看得出為被選入宮,也費了不少心思。
“母妃。”楚冬卿行禮。
鳳朝露也跟他施禮,“娘娘千歲。”
“冬卿,很也不見你入宮,快來母妃近前。”如妃的視線轉而落在她的身上,“這個女孩……”
楚冬卿湊上前在如妃耳邊一陣耳語。
隻見如妃的眉頭微微揚起,雍容的臉上浮現笑意,“既然你這麼乖,記得給母妃過壽,那就一同用膳,讓朝露也入席吧,本宮與她頗有眼緣。”對小宮女吩咐:“去,讓禦膳房多煮些麵,王爺也要用膳。”
鳳朝露瞅向楚冬卿,而他點了點頭。
如妃在楚冬卿的攙扶下入座,忽然開口說:“多日不見冬卿,有些體己話想說,麵放久了會不爽口……嗯……這樣,朝露丫頭,你代本宮吃,不要剩下知道嗎?”
啥?壽麵還有代吃的?鳳朝露沒反應過來。
楚冬卿一把將她按在雕花椅上,“這是娘娘的懿旨,你要抗命?”
他的眼底盡是笑意,鳳朝露似乎有些明白,臉頰赧然地說:“是。”然後接過宮女遞過的玉筷,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不愧是宮裏禦膳房的大師傅所做,就算日月雙城的麻吉婆婆那麼好的手藝也沒得比,不起眼的壽麵,根根細膩,入口嫩滑,滋味俱全。
也許,讓她倍覺好吃的緣故在於楚冬卿的安排。知她吃不慣白丁做的粗茶淡飯,肚子太餓又會虛得難受,才趁著入宮給娘娘賀壽,把她也帶來,蹭一頓美味佳肴?
楚冬卿見她吃得小臉紅潤,邊跟如妃走進裏麵歇息的暖閣。
如妃歎口氣,“冬卿,昨日你又喝醉了沒進宮,皇上很不高興,就算他已在暗中定下儲君是你,也不要太過火。”
楚冬卿望著也被國舅蒙在鼓裏,不知親生兒子已死多年的女人,有種憐憫油然而生,“母妃,昨日有很多事要安排,兒臣會跟父皇解釋。”
“萬歲精力大不如前,也想早日做做太上皇,你好好把握。”如妃深吸一口氣,“母妃在儲秀宮大半生,希望有朝一日……”
“母妃放心。”楚冬卿垂手欠身,“兒臣不會讓您失望。”
如妃點了點頭,朝簾子外在吃麵的女子看,“喜歡這姑娘嗎?”
楚冬卿卻所答非所問:“兒臣會娶舅舅的女兒。”
“不必跟我強調這個。”如妃輕笑,“冬卿,你將來是什麼地位?三宮六院少不得女人,隻不過那丫頭身份特殊,你準備給她什麼樣的名分?重了,她受不起,輕了,她可願意?”
“母妃覺得呢?”他反問。
“那要看你有多喜歡她。”如妃望著嫋嫋的熏香,“後宮佳麗三千,即使曾經得寵也難保永久,你父皇叫不出絕大多數妃嬪的名,而那些人卻要在這個宮裏等候他,到死都不能離開……你呢,對她的喜愛會有多久?”
楚冬卿的麵色微凜。
他的首要目標是拿到葉枯花的解藥,之後呢?他做了皇帝,確實準備讓這個鳳凰女做貴妃,但以鳳朝露的火爆性情,能像如妃這樣熬得住嗎?一旦成了妃子,就要學著跟其他妃嬪相處,不能由著性子,這樣的她,隻是假設就覺得難以想象。
“如果她注定要保護你,陪在你身邊一輩子。”如妃抬起頭,“也許現狀是最好的。”
楚冬卿沉吟片刻,“兒臣會斟酌。”
“好啦,也別把那丫頭擱在外麵太久。”如妃率先行往外走,這時,宮娥已把新煮的兩碗壽麵端上。
楚冬卿喝了一口麵湯,便把碗推出去,“兒臣實在不餓,母妃,幹脆也讓朝露替吃吧。”
鳳朝露理解他的用意,但當著如妃的麵,她吃下兩大碗麵,會不會嚇到在場的人呀?於是,偷偷地在桌子下揪他的袖子,不料反被他握住小手,抽也抽不出來。
如妃對桌下的暗潮洶湧渾然未覺,無奈地笑道:“你呀,從小就挑食,以前帶你去省親,當地官員特意擺了臨近日月雙城的名產,都無法搏你一眼。”
省親?日月雙城?鳳朝露立即轉向楚冬卿,無聲的質問——他不是告訴她,那去過日月雙城的皇子,可能是他的二哥或三哥?如果他真的去過日月雙城的附近,甚至是日月雙城,那麼與當年蕭家哥哥的不辭而別有什麼牽扯?
楚冬卿咳了聲,插話道:“母妃的麵也快涼了。”
“哦,也對,趕緊吃,朝露也來。”如妃不再提那件事。
鳳朝露瞅著他,心裏大約有數,雖沒有強行抽回被他握著的手,但小臉冷冷的,仿佛剛才開開心心吃麵的人不是她。
當飯吃得差不多時,楚冬卿準備帶鳳朝露告辭,哪知不等離開,外麵傳來太監長長的宣告——
“皇上駕到!”
楚冬卿的父親,板蕩國的皇帝駕臨儲秀宮,這讓在場的人都是一驚,如妃趕緊上前迎接。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妃平身。”龍袍玉帶掩不住皇帝已年過六旬的不佳氣色,在太監與如妃的扶持下,倚坐在貴妃榻上,有氣無力地指著楚冬卿,“總算記得你母妃的壽誕,沒有醉過去,呃?”
“兒臣知錯。”楚冬卿撩衣擺下拜。
皇帝不再看他,也沒正眼瞧角落裏的鳳朝露,徑自對如妃說:“愛妃,朕派人叫了戲班子來唱壽,點出你喜歡的戲吧,一會兒到戲台去看?”
如妃受寵若驚,“謝皇上。”
皇上終於垂青儲秀宮,這些年她沒白熬,堅持讓國舅私下裏指點兒子是對的選擇,聖意已漸漸眷顧他們母子。
“冬卿,你鮮少入宮,一起來。”
說罷,皇帝吩咐擺駕戲樓,一群人浩浩蕩蕩出了儲秀宮。
楚冬卿站在最後麵,鳳朝露跟著他,“我也要去嗎?”
“當然。”他答得飛快,完全不假思索。
“皇上沒讓我去。”
“也沒準許你離開。”楚冬卿淡淡地說,“他又不是不知你是我的什麼人,你無緣無故不見,他才會‘介意’。”
她是他的什麼人?鳳朝露自己也弄不清這個答案,但欺騙她的賬,她會出去再算算清。皇家戲樓往昔隻在慶典或皇帝、太後、皇後的壽誕啟用,皇後因難產過世多年,始終沒有妃子入主東宮,這次為了個不怎麼起眼的如妃破了祖宗的例,確實讓人意外,消息頃刻傳遍深宮的每個角落,妃嬪們在皇帝的默許下,強顏歡笑也來問候如妃,湊個位子看戲。
站在楚冬卿座椅後的鳳朝露扯扯唇角,有種悲哀,那些女人不就像戲裏的人,戴著麵具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