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初入皇宮的她都看得出來,當事人會不明白?
自欺欺人罷了。
如妃點的戲有兩場,第一出戲名為《婆娑》,講的是某朝公主與駙馬的坎坷婚姻,最終結局被宮中人耳熟能詳,看了再看,妃子們重複著一遍又一遍地讚歎,誇公主癡情,誇駙馬堅毅,為他們的終成眷屬而歡喜。
楚冬卿的頸子上落了一滴又一滴的水,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指尖晶瑩剔透又卻有些溫熱,回頭望去,在他身後的鳳朝露兩眼含淚,訥訥無言地目視著戲台上落幕的那些戲子在向皇親貴族們謝禮討賞。
女人這麼容易就被一出戲感動?
幾乎睡著的他清醒不少,拿起放在水果盤旁側拭唇的軟綢,從後塞到她的小手裏。鳳朝露握著他給的綢子,微彎下腰擦眼,試圖振作起來,可惜眼淚泛濫,就是不受控製地往下落。
他無奈地撐著額,祈禱快點結束第二場,再這樣折騰下去,還不知會增添什麼亂子。總算挨到第二出戲的曲終人散,神思倦了的皇帝下旨散場,妃嬪各自回宮,楚冬卿跟如妃告辭之後,帶著鳳朝露往宮外走。
冤家路窄。
剛到禦花園迎麵就碰到另一個不速之客,楚冬卿頷首,“二哥。”
今天是要把他的家人都聚齊嗎?
鳳朝露紅紅的眼裏還有著霧蒙蒙的水汽,加之楚楚可憐的美貌,當即吸引到以好色著稱的二皇子,楚夏淵筆直走向佳人,驚豔地梭巡她的身段,伸手就撫她的麵頰。
鳳朝露彎腰一拜,正好躲過,“見過王爺。”
楚夏淵不悅地撇嘴,“你是什麼人,以前在宮裏沒見過?”
鳳朝露不著痕跡地又站到楚冬卿的身邊。
楚夏淵這才正眼去瞧他的四弟,“她是你什麼人呀?”
楚冬卿微微一笑,“侍妾。”
侍妾?
鳳朝露愕然地聽著他麵不改色地扯謊,而麵前的楚夏淵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侍妾?你讓她當侍妾?”
楚冬卿無辜地問:“二哥,良賤不通婚,除了侍妾還有哪個合適?”
“哼!”楚夏淵咬著牙,“侍妾你也敢帶入宮?”
“母妃聽說我收了侍妾,要看看丫頭如何。”楚冬卿拱手,“若有怠慢二哥之處,小弟這廂賠禮。”
真是個會瞎掰的男人。
鳳朝露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暗自把遇到他以來所聽到的話都給回憶一遍,就不知這裏麵有幾句真話。
“聽說皇上給如妃娘娘叫了戲班子賀壽,可惜本王來遲,無福觀看。”那口吻隱含譏諷,明眼人都能聽得出,而楚夏淵顯然也無意遮掩,一甩袖子氣衝衝走開。
楚冬卿搖了搖頭,“麻煩到手。”
皇宮似被無邊的彤雲籠罩,壓得人透不過氣,跨出那道門檻,外麵的氣息清新潤肺,宛如相隔天地。
從後門回到韶王府,已過晌午多時,把白丁打發下去,屋子裏就剩楚冬卿和鳳朝露。
他坐在床榻邊,望著站在牆角的她,“我知道你忍了很久。”
鳳朝露一言不發地瞪著他。
楚冬卿攤了攤手,“你真沒話要說嗎?”他是不介意跟她這麼“你看我我看你”下去啦。
“為什麼要騙我?”她驀然啟唇。
“哪一件?”
“王爺也自知說謊頗多?”鳳朝露挑眉。
“朝露,二哥隻對處子有興趣。”楚冬卿溫柔地直視她,“還是你要我實話實說,好讓他動你腦筋,把你討過去?”
鳳朝露被他的話堵住,紅霞染透粉頰,“那先不說這件事,王爺分明隨如妃去過日月雙城臨近郡縣,甚至可能進過日月雙城,那為何不肯承認?非要騙我說去的人是二皇子或三皇子?”
“那時我還不知你問這個有何目的。”楚冬卿對答如流,“換你會在沒有弄清原因前,輕易答別人嗎?”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才不信他的話,“王爺你心虛。”
“你嚴肅了,這不過是牽涉到你和姓蕭的事嘛。”他拉出褻衣內藏著的梧桐墜,“我答應過姓蕭的,不會再輕易吐露關於他的事,你問我有沒有去過日月雙城,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當然含糊其辭。”
“那他——”鳳朝露的語氣低半截,“現在還好嗎?”
“他活著。”猜透她的言外之意,楚冬卿直截了當地說。
他真的很了解她。
鳳朝露聽到蕭家哥哥還在人世,眼圈又濕,哽咽道:“謝謝。”
“不是想不起他的事嗎?”楚冬卿站起身,到她麵前捧起那張泫然欲泣的臉蛋,“為他哭就不值得了。”
他的手指仍是那麼溫暖,頂開她咬著下唇的上牙。
“他意味我的過去。”閉上眼,鳳朝露緩緩地說,“見到他,我的心結才能真的解開……”
“解開之後?”楚冬卿哄著她在她麵頰上嗬著熱氣。
她抖了抖,“不知道。”
楚冬卿把她馨香似絮的身子摟在懷裏,“告訴我,你在宮裏哭什麼?”
“呃?”趴在他的胸前,她的耳可以清晰地聽到那有力的心跳,
“看戲時——”一手托著她的頸子,迫她不得不抬起頭麵對他,“有個女人的兩眼像兔子一樣紅,淚不斷往我頸子裏流,是有意讓那像鹽巴一樣的東西流到我背上的傷口,借機刺激我嗎?”
什麼像鹽巴啊?
她嘀咕道:“我是為戲裏那個駙馬的青梅竹馬而傷心,他倆才是一對,為什麼要被迫分開?難道公主喜歡駙馬,要求皇上指婚,駙馬就必須娶公主還要愛上公主才算皆大歡喜?他悔婚就是背叛青梅竹馬,不管有多麼偉大的理由,世人都不該去讚頌,他都沒有問問青梅竹馬是不是願意他犧牲兩人的感情來保全她的命?也許她寧可讓皇上賜死,也不願意看到駙馬去娶不喜歡的人啊?”
“朝露。”她的話也刺到楚冬卿的心。
難道他也做錯了?
當年一聲不吭跑到京畿來,把滿心等待她的小朝露丟在日月雙城不管,全是他自以為是的行為嗎?
“到頭來人也變了愛也變。”鳳朝露越說越憤慨,“看,要變好容易,駙馬兩三下就被公主的真情感動,最後愛上公主,他的青梅竹馬因不堪忍受嫉妒耍些手段,反而落得被處死的下場,駙馬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滿心都在‘無辜’的公主身上打轉,女人,想爭取回屬於自己的愛有什麼不對?”
“朝露,別這樣。”楚冬卿壓製住她的雙肩。
“我沒事啊……”她甩了甩頭,努力辯駁,“我隻是說那場戲。”
楚冬卿的舌尖在她眼角舔一舔,“但是它是很鹹。”
鳳朝露捂著臉慌亂地退開好幾步,撞到堅硬的桌棱,疼得捂住腰低吟,被楚冬卿伸手又抓回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