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夏,板蕩國就發生巨變。
東南邊陲與西北邊陲發生騷亂,地方駐兵難擋其鋒,紛紛向京畿告急,軍務如片片雪花紛紛呈上,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朝堂上,楚冬卿竟主動請纓願意出戰。
“冬卿,你沒有經驗。”皇帝精神不濟地擺手。
楚夏淵見楚冬卿意欲“邀功”,也站出群臣之列,“父皇,四弟沒經驗,兒臣卻曾隨定遠侯督戰,這次必能凱旋。”
誰都記得二皇子上次隨著定遠侯北伐,沿途酗酒行凶,挾妓鬧官,引起很大風波,隻是本人不當回事。
三皇子靜靜地瞅著他們,並沒離京的意思,隱約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哪裏違和。
驃騎將軍拱手道:“皇上,微臣年邁,但還不至於不能帶兵打仗,請皇上準許微臣父子兩路進發,鎮壓叛亂。”
不甘落於人後,定遠侯為給二皇子抬聲勢,趕緊說:“將軍年紀大了需要照顧,你父子一路,另一路自有本侯抵擋。”
皇帝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好啊,卿等通力協作,何愁叛亂不平?那驃騎大將軍負責東南邊陲,定遠侯前赴西北,當地駐軍任憑調遣,不得有誤。”
“遵旨!”
被湮沒在奏議中的楚冬卿也不在意,輕輕鬆鬆下朝,走到宮門口時遇到等候他的三皇子,楚秋霜似笑非笑道:“四弟如今如魚得水,深受父皇的寵愛,有朝一日不要忘記三哥。”
“三哥哪裏話?”他裝傻,“小弟愚鈍,一切都要靠哥哥們指點。”
“是嗎?”楚秋霜一拂袖,“但願四弟不要言不由衷才是。”
“三哥說的我聽不太懂。”裝傻可以屢試不爽。
“不懂就算了。”楚秋霜悻悻離去。
一到宮門外,守候許久的鳳朝露迎上前,“王爺,怎麼樣?”
拉著她往龍蛇混雜的街道走,混入人群,他眼皮垂著,“還能怎樣?當然是一切順利。”
“那王爺看上去不太高興?”就算再不擅長察言觀色,那麼明顯的氣色也不會看不到。
“我們去看戲吧。”楚冬卿顧左右而言他地進了高朋滿座的戲園,選個偏僻的角落,瞪眼瞅著開幕不久的戲,濃妝豔抹的小旦甩著水袖,婀娜多姿地邁著碎步,拖著腔調,幽咽吟唱。
“王爺……”她擔憂地又喚。
“你的手很涼。”楚冬卿撥開她貼在額前的發,“最近是不是易冷?”
說來也怪,端午後的天是一天比一天熱,而她卻毫無熱感,反而時不時打冷戰。
“有點。”她尋思著,“可能最近沒睡好,煢娘說我的眼腫得像魚泡。”
不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而是越來越接近國舅下藥的最後期限,她漸漸有了不良反應。
楚冬卿一邊低笑著說:“那也是漂亮的魚泡眼。”一邊默默算計著距離解藥到手的日子。
讚人不是這麼讚的吧?
受不了他時不時就冒出幾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鳳朝露窘迫道:“王爺,我們還是走吧。”
“每天跟著我上朝,下朝,去仙樂坊吃飯,再回府,周而複始,你不想看看戲嗎?”他指了指台上,“這出《傷別離》據說很不錯。”
“以後有的是機會。”她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們。
“哈,是嗎,我還挺懷念你看戲看得淚汪汪的樣子。”
哪有這麼壞心眼的人!
鳳朝露無力地說:“偶爾一次,我也不是次次都那麼沒出息。”
他溫柔地笑道:“情不自禁不是沒出息。”
“王爺說的是。”她已抓住些與他相處的門道兒,隻要不跟他硬碰硬,觸到逆鱗,那個人相當很好哄。
“依你,咱們打道回府。”
看吧,一點不出所料,楚冬卿爽快地答應她。兩人往戲園子外走,正低著頭的鳳朝露陡然出劍,手腕一轉,三四枚方向各異的梅花鏢應聲落地,人多,又吵,幾乎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們受到暗算。
“快走。”鳳朝露主動去拉他的手,在旁人不明所以的側目下,一路趕回王府。
“呼……”斜倚在臥房的屏榻上,楚冬卿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就像有人在追債,討厭啊討厭。”
窺伺、下毒、行刺……對方是想讓他們被沒完沒了地暗算,攪得整個心神俱疲,殺得了最好,殺不了也夠折磨。
“是王爺你一手造成的。”鳳朝露關好門窗,踱步到屋裏,“為什麼從早上我就沒看到白丁?”
“他走了。”楚冬卿不太在意地說。
“走去哪裏?”她愣了愣。
“他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難不成還要你花費精力保護他?”他幽黑的眼珠轉了轉,“朝露,你該不會以為他真的隻是給你做飯吧?”
“他是那個給你下藥的官派來監視你的?”反應過來的她捂住唇,翻來覆去思索著,“我……沒說什麼不該說的吧?”
他好笑地反望她,“我的那些計劃,也沒特意瞞著他,你怕什麼?”
“我是怕他——”
“怕他對那官兒告狀,說我有可能為你不娶他的女兒做皇後?”他接下她未出口的話。
鳳朝露胸坎起伏著,“王爺心有大局,朝露不用多說。”
“朝露。”他勾勾手,“來。”
她看了看他,確定他沒有別的意圖才往前走了兩步。
楚冬卿蹺著二郎腿,抬頭盯著她,“上次在狩獵場問你不做護衛,會做什麼去,你不肯說……那後來我想,我不做皇帝,你們兄妹三人是不是現在就恢複自由?”
她一怔,以前完全沒想過這種事,乍聽到十分陌生,不過很快說:“王爺不能不做皇帝。”
“為什麼?”他懶懶地挑眉,“你剛見我時,也覺得我是一酒肉公子,把板蕩國未來交給我很危險吧。”
她以為他醉了,結果他把他們兄妹當日在客棧的話聽得一字不差!
鳳朝露囁嚅道:“當時王爺是很像醉鬼。”
楚冬卿托腮淺笑,“那麼我為什麼不能不做皇帝?”
“不做皇帝就交換不來解藥。”她理所當然地反問:“王爺不擔心?”
“假如此刻,我把梧桐墜的來曆對你說清楚,那麼,我做不做皇帝對你也無關緊要吧?”他慢吞吞地說。
她並沒有利用他的意思,更不會在得償所願後,就把他的死活看得一文不值。心一陣揪疼,她單手按著桌麵,“我向你發過誓,會守護著你,不離不棄……如有違背必遭天譴。”
“你們三兄妹是發過誓,可隻要有下一任皇帝,或者我不再是皇帝,你們的誓言也就不成立。”站起身,抖開袖底一張包裹布,挑了挑床內側的書放進去,“沒錯吧?”
“王爺,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她覺得他今日下了朝有些怪。
“我在反省。”他聳肩,“做人要學會晨昏定省,整天看著你鬱鬱寡歡,我也不會開心的。”
“我不是鬱鬱寡歡,我是生就這種臉。”她有些懊惱地說,“王爺要朝露天天笑,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