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覺得心口的酸意仿佛煙花爆破一般膨脹開來,炸得五髒六腑全部移位,攪得內裏天翻地覆,綿延不斷生生地疼。
難道說,太醫騙我,魂醉的功效不止在於麵部,它還會像是鶴頂紅那樣讓人臨死都痛苦不堪麼?
我的臉頰越來越熱,且那熱度已經從指甲大小蔓延到手心大小。
一炷香的時間還剩下一半。
我思索片刻,慢慢地道:“你現在這樣說,可如果我真的沒有死,你真的這樣做,你肯定會後悔,並且恨我的。”
他低聲道:“我不會。”
我感覺到四肢開始酸軟,眼前也有些發黑,而熱度已經蔓延到了耳廓,定定神,才能勉力說出話來:“可惜那樣也沒辦法了呀。以後你隻好忘了我了。”
他的臉孔依然好看一如往昔,卻浮現出深深的痛色。他攬著我,低聲問道:“忘不掉了,怎麼辦呢?蘇熙,你想不想我下去陪你?我這樣對不起你,你不恨我麼?不想我做些什麼來償還麼?”
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話也斷斷續續地開始不甚連貫:“忘不掉也沒辦法了。我本來是怕你將我早早忘掉,才想做個枕頭給你。我想讓你天天枕著,白天忙於國事沒空想我,晚上睡著之前看見枕頭的時候總要記起我。我本來想著,我不敢奢求你一輩子都記得我,什麼時候等枕頭上的絲繡壞掉了,你也就可以把我忘記了。”
我奢望秦斂做的有許多。我希望他一生隻有我一個,我亦希望蘇國和南朝能相安百年,我甚至真的希望他現在就能下來陪我,可我知道,這些都無法實現。
我所能真正希望他做到的,便是他能不要那麼快忘了我。
我知道,從明日起,兩個國家便是真正的天翻地覆。醞釀許久的狼煙四起,蘇啟會以我為由起兵伐南,秦斂會在明日上朝時又恢複從容自若的模樣,冷靜地應對蘇國的挑釁。
他對我的懷念大概隻有這短短一晚。
我有些悵惘,隨即又很快釋然。
將死之人,無論多麼費勁地去想身後之事,都無異於多管閑事。
有大顆淚水滴到我的臉上,很快還有第二滴,第三滴。
我的眼前已經一片模糊,我想安慰他一句,卻發覺已經說不出來話。而很快我連觸感都不再強烈,臉上的灼燒已經感覺不到。
一炷香的時間所剩無幾。
秦斂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遠,直到徹底聽不見。
我困極,順從魂醉的驅使,漸漸閉上眼睛。
最後的時刻仿佛看到了蘇國的那個夏天,仍是沒有任何沉重之感,每一天都過得像是天上那輪活潑潑的太陽一般,等待,拜訪,歡笑,繼續等待,如此循環。
我和秦斂相處了兩個月,卻仿佛是隻待了兩天那麼短。
而回顧我之前的十五年,我再挑不出其中一年,能比我遇見秦斂的那一年還要讓我印象深刻。
人最無奈的事莫過於清醒地看著自己淪陷,然後一步步走向死亡。
蘇姿曾說,如果不想為一個人傷心難過,一是忘記,一是比他先死去。
我無法忘記,到了不得不抉擇的時候,就隻能選擇後者。
從此一切與我無關。
懦弱,卻亦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