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念什麼詩?”大漢側耳。
“妖精還會念詩?”眾人交頭接耳。
“沒聽說過,媽呀!”大漢“咚”地丟掉了手中的草叉,“會不會、會不會……它不是個妖精啊?”
“啊?”眾人臉色一變,“不是妖精難道是人?”那他們——殺人了?
“我沒刺,我什麼也沒做……”一旁一個高個子退後了三步,轉身就跑,“我可什麼也沒做!”
“我也沒做……”
“我沒殺人,我、我什麼也沒看到……”
眾人頓時驚恐地作鳥獸散去,那大漢撿起自己的草叉也跟著跑出了胡同,好像在對著什麼神明點頭哈腰,“我、我也什麼都沒有看到,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狐說聽到了這四個字,傻傻地笑了一下。
這就是佛嗎?
所有人都跑了,沒有人看到,那倒在血泊裏的妖精放下了袖子,有零零星星的桃花瓣落在他的臉頰上,輕柔得好像在親吻他,他明亮天真的眼眸看的是胡同口的陰影,那裏的人依舊站著,也僅僅隻是站著,不說話,不動作,那麼冷冷地看著。
他又將袖子遮到了眼睛上,“歡樂趣,別離苦,是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為誰去……”殊陽,你說你會殺死我的——是愛恨到了極點的嗎?他依然不覺得身上有多痛,好像被心裏一直縈繞的事情分去了心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為誰去……”他微笑著閉上眼睛,我聽你的話,承認自己是一隻妖精……一隻殺了人的妖精,他們——都想殺了我,為什麼,沒有人像你那樣說:我就是喜歡他是個妖孽,我就是喜歡他這個樣子——好像隻要狐說是狐說,不管是什麼異類什麼形態做了什麼壞事都無所謂——
有什麼東西終於難以壓抑地從胸腔和眼睛裏流淌出來,有血有淚,覆水難收——如果……現在才懊悔著為你去改,狐狸現在開始學會珍惜,即使不明白善惡,還是想做一些你認為是對的事,無論什麼都好……為了證明,狐說已經和以前不同了,那麼這樣的狐狸……你要不要再接受一次?
樹陰下的人歎口氣,是秋黎笙,殊陽早就離開了。
殘忍!
這一夜,秋黎笙能留給殊陽的隻有這樣兩個字——她連狐狸的犧牲,也已經不屑一顧,也已經,不願再接受。
哈,這就是她曾經也受到過的痛苦和傷害嗎?曾經,那風華玉露的狐狸也不屑於她的犧牲,她的討好嗎?
秋黎笙看著月亮發呆。
是覺得,大概所有人和妖精都瘋了。
縱有青丘吟夜月,無因重照舊雲鬟。
狐說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邊隻有善鉞,善鉞還是那麼習慣不冷不熱地看他。
四周草木籠紗,雲煙嫋嫋。
狐說想起身,一動胸口就是一陣刺痛。
善鉞白了他一眼,“你是妖精,不是神仙。”還以為被萬箭穿心都不會死嗎?幸好還是個妖精,換作普通人,早就去閻王殿報到了,“你這麼想死,不如早早讓我成全了你!”她嗤笑了一聲,抬手就掐上了狐說的脖子。
狐說臉色一變,“噗”地吐了口血出來。
善鉞鬆開他退得遠遠地看他,“她已經走了,回青丘山去了。”
狐說沒說話。
“她已經不管你是死是活了,她不是那年十六歲的任你戲弄的小丫頭了,她現在比你狠心,比你有能耐,”善鉞尖叫,“天真得看不明白的人是你,一直活在她十六歲的人是你!”
狐說全身一怔,抬起頭來看善鉞,一直活在殊陽的十六歲——因為,那份傷痛太深,深刻得連自己也無法忘記嗎?
“不要裝得那麼楚楚可憐,”善鉞鄙夷地望著他,曾經下月在獨步蓮花肆虐的狐說去哪裏了?“有因必有果,有今天的果,是你種的因。”
“你也覺得……是我在戲弄她?”狐說搖搖頭。
善鉞冷眼,“難道不是?六年前連我都替她覺得可憐,不過今天,我對她隻剩下欽佩,從你手中活過來的人,我真的好佩服她。”她哈哈大笑。殊陽啊,那個天真的丫頭早就被狐狸親手殺死了,而狐狸卻傻得以為她還會再接受自己——狐說,你還有什麼資格再說這樣的話?“你以為你流幾滴血,受一點傷,她就會回心轉意,她不是個小孩子了,你清醒點!”她一喝,狐說的眼眸就動了下。
狐說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不意外地牽扯了傷口,心髒的位置一點點滲出了血,他卻沒有痛覺。
“你要去幹什麼?”善鉞皺眉。
“善鉞,”狐說正色,卻不回答她的問題,“將來,如果有人對你說他不在乎你是個妖精,你一定要好好陪著他,別讓他傷心了……”仿佛被那些村民刺傷的那一夜,他突然徹底地了悟自己是個妖精,而妖精在人世是無法受到正視也無法融合的這樣的……道理。
從前隻是他自己承認自己是個妖孽,而如今是讓旁人承認他是個妖孽。
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他以前從來不屑於這種東西的,不想懂也懶得去懂,因為他是個妄形的妖精,不管不顧,隻想做自己心裏那個妖精——而這一次……他仿佛是為了得到旁人的認可,為了得到那個女子的認可嗎?
“我本來就是個妖精。”善鉞撇嘴,她越來越不懂狐說。
狐說微微一笑,竟然像蓮花一樣的……柔和和幹淨,“嗯,你是個妖精,一個人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他一定下了很大的決心,花了很多的心血,所以……不應該讓他傷心,否則,就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善鉞皺眉。
“我是不是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狐說輕輕問,顧自走了開去。
“你要回青丘山?”善鉞大叫。
“年少輕狂啊……”狐說說得輕柔,“她追我追夠了,不想再仰望了……現在,該換我追她了……”
善鉞一呆,你想讓她回到十六歲,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十六歲隻有一次,她傷過了心就永遠回不去了——狐說——你自己都想不清楚,你是要她回到那個一直仰望你追著你的年代……還是……想要站在她的身邊,並肩站在她的身邊呐……
狐說……你真的那麼傻得天真嗎?
談論不上感情,談論不上癡心……還是那麼天真得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