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過也,共惜豔陽年。猶有桃花流水上,無辭竹葉醉樽前,唯待見青天。青丘山一路春色闌珊,桃開半山,便是粉雕玉琢的一片,著實惹人喜愛。
秋黎笙看得也興起,身邊那女子依舊是笑,笑得眉眼如花,隻是……看不到她的心,那種感覺就好像殊陽是皮笑肉不笑,她不開心,是因為遇見了狐說還是因為了其他?
拂雲觀門前的桃樹始終是舍不得拔去,洋洋灑灑地落了個滿地,有個小道童正在樹下掃桃花,有一下沒一下的,仿佛是不忍心,還時不時地抬頭欣賞片刻頭頂的粉色。
一片,兩片,三四片……
優雅地落到自己的臉上,癢癢的。
臉上的花瓣突然被人揭去,眼睛裏倒影出藍色身影,“喝!”小道童嚇了一跳,慌忙的退了兩步。
“這位是……”他愣了愣,那男子溫和有禮,也退了開去。
“在下秋黎笙,特來青丘山拜見拂雲觀主。”
小道童點點頭慌忙進去通報,不多時,秋黎笙就進了殿去。
主位上坐的離境顯得有些溫厚,也不是六年前的氣盛心傲,他接過秋黎笙的拜帖笑道:“原來是青峰堂的子弟,家師好眼光!”他拍了拍秋黎笙的肩。
“晚輩無知,也常惹家師生氣,著實不孝不敬。”秋黎笙歎息慚愧。
“嗬嗬,稚子無知,誰不曾年輕狂放過?”離境大笑,收起拜帖,“人貴自知,也貴知錯,放諸萬世皆然,有你這樣的徒弟,是你師父的福分!”
“不敢不敢,”秋黎笙的頭垂得更低了,“既晚輩知錯無過,那……”他頓了頓,抬起了頭,正視離境,“令妹若是知錯可改,是否便也當她稚齒輕狂一次?”
離境的動作猛然一頓,目光猝然變得威嚇,直射到秋黎笙身上,秋黎笙被盯得極不自在,“她來了?”離境突然丟出那麼一句,“她要是認錯,就讓她自己來認!”找個說客是什麼意思?
秋黎笙被嚇退一小步。
大殿外窸窣聲響,陽光落在那女子的長發上,她直直站在殿外,離境的目光穿透陽光在大殿內凝望,這一刻不知是激動還是心痛。
“撲通。”殊陽揚袖跪了下來,“殊陽不孝,六年杳無音信,讓哥哥……擔心了。”她咬牙有些泫然欲泣的聲音,“殊陽,回家來了。”
離境像是被定身在了當場,好半晌才記得要走過去,一步步走到殊陽跟前,那臉上是還沒平息的震驚,殊陽閉著眼睛,她本已經做好了準備,離境要打要罵她都接受。
“你真是比我還要狠心啊……”殊陽隻聽得上方這麼一句歎息出口,肩膀上重重地落下了離境的手掌,下一秒身體被人抓起,然後狠狠摟緊了懷裏,那是一個——擁抱。
殊陽心頭一軟就哭了起來,到底是六年前,那麼深地傷害了最疼自己的離境。
“對不起……”她低低道。
離境拍了拍她的背,“回來就好……你平安回來了,就好啊……”
引得一旁的秋黎笙也唏噓不已,仿佛狐說惹來的不快和心結都因這一個擁抱煙消雲散。
待殊陽和離境敘完舊,已經是燈火昏黃時候。
殊陽吃了飯就一個人獨步小院,桃花紛飛的季節,夜裏有涼涼的風拂過耳邊,上一次在這裏賞花偷藥,已經是六年以前了,桃樹的樹幹粗了很多,那個時候她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每天都笑得很開心,很……無知。
一定是無知,很傻很蠢的無知。
她摸了摸桃花樹,她偷藥是為了給狐說,打扮得漂漂亮亮也是為了狐說,她笑得那麼開心還是因為狐說,就連說謊騙人,傷了最親的親人……也是為了狐說。
狐說狐說——年少的每一件事都是關於他的,每一件好事壞事對的錯的,統統都有他的身影,好像那段記憶就是為了他而存在的。
可是,狐狸呢——竟然那麼無恥地滿不在乎地毀了她的天真。
她握緊了拳頭,折斷了一小枝桃花。
不想原諒,也不配得到原諒,還恨不恨?這個問題她已經回答不出,也許六年以後,她不恨了,隻是一直縈繞在心裏的那種無法看破無法走出的孽障時常壓得她喘不過氣。
也許她是怕了,被狐說傷得怕了,也許……就像秋黎笙說的,她隻是想一個人守著那風華玉露過她的天荒地老——有什麼關係呢?她無所謂地聳聳肩。
就當是自己太窩囊了,不敢再碰那隻妖精,灼過桃夭;不敢再看月下風茂,水骨蓮肌,也許——再看一眼,她不是恨不得殺了他一了百了,就是恨不得再跳進他這個苦海一起沉淪,兩種她都不想要,一個也不想。
佛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回頭是岸?她隻是不知道,哪裏才是岸,才是她殊陽的岸。
今夜星雲不定,倒是有烏雲緩緩集頂。
她心情一團糟糕,並未想過會在回來的路上遇見狐說,也從沒有想過狐說應該要改變什麼,或者為了自己去改變什麼,他是個妖精,從頭到尾都是,無論做了什麼——也永遠是個妖精,不想成仙不求得道的自甘墮落的妖精。
走出小院就莫名地開了拂雲觀的門,拂雲觀門前的桃樹開得比觀內的好。
她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進了林子,青丘逐溪年年如斯,水流不斷,六年前的逐溪邊是她涅槃之地,她一步步沿著溪水走,仿佛回到故地鼓起勇氣再重遊一次就好像真的從地獄裏輪回了,脫胎換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