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陽深深吸了口氣,遠處悶悶傳來了雷聲,這個季節的青丘山時常會遇到雷雨天氣,一連就是好幾天,說變就變,她不喜歡雷雨天氣,記憶裏隻知道雷大得嚇人,好像那些砍死冤魂的斧子,從天而降,仿佛誓死要將世間萬物劈成兩截,後來是因為狐說,聽說妖精們渡劫要被九重天雷劈過,有命活下來的才能得道成仙,她很難想象被這樣的雷劈了,還有什麼東西是可以活著的。
雷聲由遠及近,許是快要下雨了,她還不想回去,自顧自地沿著溪朝上遊走,分支逐合,水流愈寬,上遊已是小河,小河再上是一方蓄水之池,早些年由拂雲觀和青城的人一起建了一個小壩,對麵的高峰山頭有星火閃動,那是被天雷劈下的樹,萬物燼灰。
她站在水邊,水流突然增大,原本隻是“嘩嘩”聲,如今卻是激烈地拍打在岩石壁上的“啪啪”聲,甚至有水花濺到了身上臉上,一陣沁涼,連心頭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東西都好像被蕩滌了一番,微微閉上了眼感覺到有水滴從天上掉落下來。
“轟隆”一聲,頭頂上一道驚雷劈了下來,殊陽隻覺腳下一晃,突然有水花“啪”地全部打到了自己身上,浸濕了大片衣衫,她張開眼,有些細碎的石頭從山上滾落下來,不斷掉在水裏濺起不大不小的水花,那刻大雨猛然傾瀉下來。
殊陽腦中一滯,上麵又是一道閃電,隻聽得“砰”一聲,然後是石頭裂開的聲音——是,雷劈斷了上遊巨木劈開了岩石?現在是……
上麵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混作一團——竹壩坍塌,水池泄水?!
她想到這個的時候,石頭已經全部滾落了下來,零零散散好像撒了一把糖果,讓人避之不及,同時冰冷的水混合著傾盆大雨瞬間覆蓋過來,眼耳口鼻頓時被水淹沒,她連喊也未喊出,整個身體被衝擊而下,連想抓住東西的反應都不夠,隻感覺身體被水裏的石頭給碰撞到了,痛不痛都感覺不出來,人在這種時候通常隻會想著:大概必死無疑。
她掙紮不起,任水流沉浮,突然身體被什麼東西纏繞住了,水流猛然一大,那東西就跟她一起被衝了下去,“砰”地撞在水中央的石頭上,殊陽沒有覺得痛,也許是感覺不到,也許是根本沒撞在她身上。那一撞後,那東西拚了命地將她往一邊拖去,直到她發覺可以呼吸聞到一股清冽的味道混合著泥水的腥味,細致的長指分毫刻骨,那人一手拉著她,一手攀住岸邊一枝橫叉而生的樹枝。
她心口惶然一跳,竟然不願意睜開眼睛,他們並沒有脫離危險,而那是誰,她自然明白,那般沁人,那般蓮香,那般骨質,那是狐說,他追著她回來了青丘山。
狐說倒是一笑,隻是多了些許惘然苦澀的味道,仿佛她不願意去相信,甚至懷疑不確定。懷疑什麼?懷疑他要救她是假的裝的騙人的?
我要救你,怎麼會是……假的呢?
他冷笑,“你是要我們一起死嗎?”他搖頭,“和我這妖精一起死了不覺得是很丟臉的事嗎?”他咬牙,殊陽自是連死都不會願意跟自己一起的。
殊陽果然睜開了眼睛,狐說明眸孑然,刹那眼便是比玄月還要高高在上,隻是如今他臉色慘白,蓮月消融,殊陽看著撇過了頭去。
“你過去,抓住那邊的樹枝。”他不管殊陽究竟是什麼表情什麼心情,他歎息示意。
殊陽默不作聲,伸手去夠,指尖微觸,卻抓不緊。
“抓緊!”狐說咬牙,指骨蒼白,這麼大的水流,要在下一波衝擊下來前上岸去,不然他們才是必死無疑。
“咚。”有顆小石子被踢進了水裏,才趕到的善鉞站在岸邊看著水裏苦苦掙紮的一人一妖,她很興味也很奇怪,“你要我救誰?救你還是救她?”她這話是問狐說的。
狐說眉頭一蹙。
善鉞微微張口,“你要我救她?”她嘿嘿一笑,莞爾妖魅,“不救!”她任性。
“善鉞!”狐說低低一喝。
善鉞眼眸一眯,“她已經對你死心了。”她盯著的是殊陽,殊陽神色微動,“人妖殊途,天意——哈哈,天意啊……從一開始就是,從頭到尾你們都在互相傷害,這場遊戲這麼好玩嗎?”怎麼竟然玩得樂不疲此,怎麼玩得——都停不下手了?“妖精就是妖精,沒有什麼好壞對錯,除非,你這輩子不做妖精了!”善鉞咬牙“砰”地劈倒了身邊的樹,“嘩啦”一聲,那巨木橫倒在水中,險些壓到了殊陽,濺起了大片水花,她轉身就走。
“善鉞!”狐說大叫一聲,善鉞沒有回頭,他轉而一愣,善鉞——真是個口是心非、嘴硬心軟的妖精——她劈倒了那棵樹,阻擋了水流的急速,甚至可以讓殊陽夠到。
這樣的妖精,又怎麼能當個純粹的妖精?
等殊陽和狐說從水裏爬出來,大雨還未停止,寒冷刺骨,遠處依舊是天雷劈天而下,這一場雨或許幾天都不會停了。
“遊戲,好玩嗎?”殊陽看著突然開口,就這冰冷的雨水,兩個人形單影隻矗立在那裏,身上泥水一團糟,看不清楚對方卻也不動不避。
狐說一怔。
“一點也不好玩。”殊陽自問自答,不過是互相傷害。